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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初,预防天花的牛痘疫苗保质期只有12天。为了将牛痘传到遥远的新大陆,他们决心采用“人链”为疫苗“保鲜”:几个成年人带着一群孩子,毅然离开熟悉的家园远航。他们付出了惊人的努力,也有生命的代价,最终使接种疫苗预防天花的观念广为人知,奠定了人类消灭天花的重要基石。
 
撰文 | 马之恒
 
从古老的天花和鼠疫,到绵延不绝的流感,再到21世纪初的SARS和时下流行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NCP),破坏力巨大的传染病,不断提醒着人类文明的脆弱。到目前为止,唯一被人类完全消灭的传染病,是1980年由世界卫生组织宣告野外灭绝的天花。而人类摘取这枚珍贵的胜利果实的长征,是从19世纪初的一艘西班牙帆船开始的。
 
前所未有的远征队
 
1803年11月30日,一艘名叫“玛丽亚·皮塔”号(María Pita)的三桅帆船,载着32名乘客离开了拉科鲁尼亚(La Coruña)。这是一支前往新大陆的探险队,名头却有些特别,叫做“皇家慈善疫苗远征队”(Real Expedición Filantrópica de la Vacuna),领头的也是2名医生:队长是西班牙国王卡洛斯四世的御医弗朗西斯科·哈维尔·德·巴尔米斯·贝伦格(Francisco Javier de Balmis y Berenguer),副队长则是来自加泰罗尼亚的军医约瑟夫·萨尔瓦尼·莱奥帕特(Josep Salvany i Lleopart)。与他们同行的,是2名医学助手、2名急救医生、3名护士,以及拉科鲁尼亚一所孤儿院的院长伊莎贝尔·曾达尔·戈麦斯(Isabel Zendal Gómez),她也是团队中唯一的女性成员。
 
 
这10位成年人以外,船上其他的乘客,是22名年幼的男孩。除了伊莎贝尔的独生子,时年9岁的本尼托·韦莱兹(Benito Vélez),其余的孩子都是孤儿。他们分别来自马德里、拉科鲁尼亚和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的孤儿院,最大的9岁,最小的竟然只有3岁![1]这些孩子背着装有餐具和换洗衣物的小小行囊,与成年人一起踏上穿越大西洋的未知航程,共同履行一项注定要写进人类历史的重大使命——在西班牙语世界里消灭天花。
 
天花是由天花病毒感染导致的烈性传染病,其源头至今尚不明晰。有一种理论认为,大约在距今3000多年以前的古埃及,某种原本生活在家畜身上的痘病毒发生变异,开始以人类作为宿主,成为能够致人于死地的天花,并且从中东向旧大陆各地传播。15世纪末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西班牙开始向美洲殖民,天花病毒也随着殖民者与印第安人的接触和争斗,在新大陆传播开来。数千年来与旧大陆几乎没有来往的印第安人,对天花这样的旧大陆疾病全无抵抗力,很快便因为疫病流行而纷纷殒命,不仅拱手让出了祖辈的土地,曾经辉煌的文明也迅速瓦解。
 
与此同时,天花依旧在旧大陆肆虐,感染者无论贫富贵贱,皆有性命之忧。幸运的是,在1768年,英国格洛斯特郡(Gloucestershire)的乡村医生约翰·菲斯特(John Fewster)无意中发现,有些人似乎能对天花免疫。当时,中国人用天花患者的脓物作为天花疫苗的方法,也就是“人痘”,早已经传到了英国。但这样的疫苗其实是让人患上一次轻微的天花,如果剂量把握不好,就可能使预防变为传播天花。菲斯特改进了这种防疫方法,将农民集中起来进行接种后的护理,使死亡率降低到惊人的2‰,比起同时代中国的大约2%是不小的进步。不过,菲斯特也注意到,村里有些人接种“人痘”一直失败,却不会患上天花,而他们都感染过牛痘。
 
菲斯特并没有仔细思考这背后的原因,因为“人痘”的死亡率已经很低,而牛痘有时候会“种不上”;但他的朋友丹尼尔·拉德洛和爱德华·拉德洛(Daniel & Edward Ludlow)兄弟,将这个现象透露给了跟随他们学医的年轻人爱德华·琴纳(Edward Jenner)。经过复杂的实验,琴纳在18世纪末找到了牛痘“不好用”的原因,那就是牛感染牛痘后的溃疡和感染某些细菌产生的溃疡外观相似,使医生在制备疫苗时判断失误;他也同时证明,为人接种牛痘可以起到预防天花的作用,而且产生的症状很轻,比“人痘”更安全。[2]
 
让牛痘传遍西班牙
 
1798年,琴纳发表了他的研究成果,这些知识随即在欧洲各地迅速传播。1800年12月,一位名叫弗朗西斯科·皮古列姆·韦达切尔(Francisco Piguillem i Verdacer)的加泰罗尼亚医生,将牛痘带到他的故乡普伊格赛达(Puigcerdá),并且将一份法国的接种说明翻译成加泰罗尼亚语,在12月3日为家乡的人们进行接种。牛痘接种法从此传入了西班牙。
 
紧接着,身在马德里的御医巴尔米斯,将法国医生雅克-路易·莫罗·德·拉·萨尔特(Jacques-Louis Moreau de la Sarthe)的著作《百科全书医学辞典》(Diccionario de Medicina de la Encyclopédie méthodique)翻译成西班牙语,让全国的医生都能学到关于牛痘的所有知识,特别是接种牛痘的详细流程。
 
完成这项工作之后,巴尔米斯向国王进言,派出一支医疗探险队进行环球航行。他们将前往西班牙在新大陆和亚洲的殖民地,将牛痘传遍西班牙语世界。
 
 
在史书中,卡洛斯四世往往被认为是一个“平庸的好人”。他的执政能力有限,使西班牙难以应对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带给欧洲的混乱局面;但在科学方面,他做出了若干颇具前瞻性的决策。1799年,他授权德意志博物学家亚历山大·冯·洪堡前往西班牙在新大陆的殖民地考察,并要求当地官员提供协助,使冯·洪堡收获了充足的研究素材,直到晚年写作五卷本的力作《宇宙》时都游刃有余(关于洪堡和这部书,可参看《宇宙》: 在一部书中重现整个物质世界——纪念洪堡诞辰250周年 | 展卷)。牛痘传入西班牙之后,卡洛斯四世也将它视为遏制天花蔓延的希望。因为他的女儿玛丽亚·特蕾莎(Maria Teresa)公主,正是感染了天花,在1794年11月2日不幸夭折,离世时还不到4岁。[3] 出于父亲对女儿的思念,以及不希望悲剧重演的愿望,他迅速批准了巴尔米斯的计划。
因为天花不幸夭折的玛丽亚·特蕾莎公主
 
得到国王的许可之后,巴尔米斯开始为这支探险队物色专业人才。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离开故乡阿利坎特(Alicante),移居到新大陆,先后在哈瓦那和墨西哥城居住过很长时间。因为这样一段经历,他深知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地域广阔,而且很多地方交通不便,只有“兵分多路”才能保证接种的效率,也不至于走太多的回头路。
 
这时候,加泰罗尼亚军医萨尔瓦尼刚刚从阿拉贡回到巴塞罗那。之前,他在军中染上了疟疾,不得不暂时离开部队休养。痊愈之后,他试图竞争韦斯卡大学(Universidad de Huesca)解剖学系主任的职位,却铩羽而归,只得在巴塞罗那做起了外科医生。巴尔米斯组建探险队的消息传来,萨尔瓦尼立刻决定加入这支队伍,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保留自己的军职。
 
现在,接种行动只剩下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将疫苗的活性保持到新大陆。以当时的技术,牛痘疫苗的保质期只有12天,远远不够帆船横渡大西洋。经过仔细的思考和推演,巴尔米斯和萨尔瓦尼决定采用“人链”的方式为疫苗“保鲜”,他们按照当时欧洲医学界的惯例,选择了孤儿作为“链环”:在越洋的航程开始的时候,他们先用疫苗为两个孩子接种,以确保在其中一个接种失败的情况下,还有另一个作为备份。当牛痘病毒在孩子体内发作,长出脓疱的时候,他们再以孩子身上的牛痘脓物作为疫苗,接种下一组的两个孩子……这个接力方案遵循着严格的时间表,因此,当船抵达新大陆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孩子可以成为疫苗的来源。考虑到路途遥远,这些孩子很可能无法再回到西班牙本土,因此王室承诺支付他们的抚养和教育费用,直到他们长大成人,可以在新大陆参加工作为止。
 
跨洋远航播种希望
 
万事俱备,世界上第一支为医学免疫而组建的探险队扬帆起航。消息很快传到英国,琴纳激动地写道:“我很难想象,在以往的人类历史当中,还能找出另一个如此高尚、如此普惠的慈善榜样。”
 
经过大约一个星期的航行,探险队抵达第一站,加纳利群岛的圣克鲁斯-德-特内里费(Santa Cruz de Tenerife)。这片群岛是西班牙在非洲的领地,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大约一个月,为散落在各个岛屿上的人们接种牛痘。1804年1月6日,接种任务完成,“玛丽亚·皮塔”号再次启航,开始横渡大西洋。他们选择最快的航线全速前进,在2月9日抵达波多黎各的圣胡安(San Juan de Puerto Rico)。有一个孩子在这段航程中不幸夭折,但其余所有人都平安抵达。
 
 
在这里,萨尔瓦尼意外地听到了熟悉的加泰罗尼亚语,因为圣胡安皇家医院的医生弗朗西斯科·奥勒·费勒(Francisco Oller Ferrer)是加泰罗尼亚人,来自离巴塞罗那不远的圣维金-德-卡斯特莱特(San Vicens de Castellet)。经过一番学术讨论,萨尔瓦尼发现奥勒早就知道英国人的改进版“人痘”;在琴纳提出用牛痘代替“人痘”做疫苗之后,奥勒也很快理解了其中的逻辑,并且从波多黎各东面大约100公里的英属维尔京群岛搞来牛痘疫苗,在圣胡安接种了1557个人。探险队继续完成了其余的工作,而后启程前往南美洲大陆上的加拉加斯(今天的委内瑞拉首都),5月8日在城市附近的拉瓜伊拉(La Guaira)靠港。
 
按照预定的计划,探险队在这里分成了两组。巴尔米斯带领一部分医疗人员和所有从西班牙带出来的孩子,继续坐船向北前往哈瓦那(今天的古巴首都)。萨尔瓦尼则带着3个助手和4名加拉加斯的孤儿,坐另一条船向西航行,前往卡塔赫纳(Cartagena,位于今天的哥伦比亚北部的港口),再由艰险的陆路向南跋涉,将牛痘传遍南美洲。
 
5月26日,巴尔米斯这一组人到达哈瓦那,随即发现当地早就普及了牛痘!这都要归功于当地土生土长的医学天才托马斯·罗迈·查孔(Tomás Romay y Chacón)。早在1795年,他就提出一种理论,认为人们可以找到某种症状类似天花,但对人比较“温和”,即使感染也一定不会致命的疾病,再通过主动感染它来预防天花。当琴纳的牛痘传到附近的英国殖民地的时候,罗迈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种疾病。他立刻将关于牛痘来源和疫苗获取方法的文献翻译成西班牙语,寄到马德里出版。但因为信息两度横渡大西洋传播耽误了时间,这些知识在西班牙本土已经不是新闻。与此同时,他也联系英国殖民地当局,希望购买一些牛痘疫苗。可惜的是,因为保管不善,疫苗送到哈瓦那的时候已经失效了。
 
不仅如此,1804年初,罗迈也想到了用“人链”来保管疫苗的方案,并且成功地从波多黎各引进了牛痘疫苗,开始在哈瓦那接种,刚好挡住了即将席卷古巴岛的新一轮天花大流行。他计划等到古巴岛的所有人都接种疫苗之后,就请西班牙海军把疫苗护送到濒临墨西哥湾的韦拉克鲁斯(Veracruz,位于今天的墨西哥东海岸的重要港口)。巴尔米斯一行的到来,刚好让罗迈能够将两件事同步并举。但古巴岛上几乎没有孤儿,在罗迈的建议下,巴尔米斯将所有孩子留在哈瓦那长大和完成学业,另买了4名黑奴作为“人链”,在6月18日启程前往墨西哥城。
 
巴尔米斯幸运地“跳了一关”,接下来的旅程也大体称得上顺利。他在今天的墨西哥境内征揽了26名孤儿,以便穿越太平洋前往菲律宾群岛时作为“人链”,但有一个孩子在出发前(一说为横渡太平洋的航程中)不幸夭折。1805年2月8日,他们离开新大陆,并在4月15日顺利抵达马尼拉(今天的菲律宾首都)。
 
年轻医者鞠躬尽瘁
 
人数更少的萨尔瓦尼却要面对更为艰险的挑战。1804年5月13日,在前往卡塔赫纳途中,他们的船在马格达莱纳河(Río Magdalena,位于今天的哥伦比亚境内)的入海口附近发生了事故,幸好所有人都活了下来,重要的物资也没有损失。但经过这一番波折,他们直到5月24日才抵达卡塔赫纳。
 
在这里,他们为2000多人接种了牛痘,而后沿马格达莱纳河上溯前往波哥大(今天的哥伦比亚首都)。他们直到12月17日才抵达那里,因为要在沿途的每一个城镇停下来,为人们接种牛痘。来到波哥大的萨尔瓦尼一行受到了人们的热烈欢迎,据说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有2000多人前来接种牛痘。
 
当时间进入1805年,繁重的工作和南美洲糟糕的环境,已经快要拖垮萨尔瓦尼的身体。其实,在离开西班牙的时候,疟疾带给他身体的损害还没有复原。于是,体质不佳的他先是在沿河上溯的航程中,因为用眼过度不幸失去了左眼;到波哥大之后,他又染上了肺结核,而且受到肠胃疾病的困扰。
 
刚好这时,基多(今天的厄瓜多尔首都)附近爆发天花大流行的消息传到了波哥大,萨尔瓦尼当即决定尽快赶去那里接种牛痘。他将团队再次分成两部分,曼努埃尔·朱利安·格拉雅莱斯(Manuel Julián Grajales)与资历最浅的巴西利奥·博拉尼奥斯(Basilio Bolaños)组队,设法前往海边,再走海路赶到瓜亚基尔(Guayaquil,位于今天的厄瓜多尔西南部的港口)进行接种。萨尔瓦尼本人则与最后一名助手拉斐尔·洛萨诺(Rafael Lozano)走陆路前往基多。
 
一些历史研究者推断,萨尔瓦尼原本的计划,有可能是要在完成基多的接种,为这个区域救急之后,让整个团队在基多或者瓜亚基尔会合。而后,一部分人带着疫苗北撤,越过连接南北美洲的巴拿马地峡,从大西洋一侧乘船将疫苗带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今天的阿根廷首都),南北迎头前进来加快接种的速度。但走陆路的行进速度要比海路慢一些,格拉雅莱斯与博拉尼奥斯在瓜亚基尔完成了接种工作,却没有发现萨尔瓦尼那一组人要到来的迹象。他们认为,即使所有人在基多或者瓜亚基尔聚齐,将疫苗送到巴拿马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也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出于稳妥起见,他们决定继续向前,与萨尔瓦尼在利马(今天的秘鲁首都)会合,因为基多以南很可能也有疫情,他们认为萨尔瓦尼会在分析利害之后继续向南。
 
1805年7月16日,经过艰苦的长途跋涉,萨尔瓦尼的团队终于来到了建在高原上,海拔将近3000米的基多。从波哥大赶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用牛痘救下了一些流行起天花的城镇。到达基多之后,萨尔瓦尼、洛萨诺和基多当地的医生争分夺秒地工作,在很短的时间里为7000多人接种了疫苗,成功阻止了天花在城市和周边区域的进一步蔓延。而后,这个团队继续向南,抵达了皮乌拉(Piura,位于今天的秘鲁北部)。
 
萨尔瓦尼终于病倒了。在病床上,他查阅了将近一年来的记录,发现他们从离开波哥大以来,总共为100401人接种了疫苗!这完全称得上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但与天花的战斗还远远没有到停息的时候。身体稍稍恢复一些,他就在分析各种信息之后决定继续向南。这支弱小的团队冒险穿过强烈敌视疫苗的印第安人的领地,在1806年5月23日抵达利马。
 
在这里,萨尔瓦尼遇到了正在给当地居民接种“人痘”的西班牙海军军医佩德罗·贝洛莫(Pedro Belomo)。贝洛莫的疫苗是从天花患者的淋巴组织里提取而来,安全性显然不如牛痘。他告诉萨尔瓦尼,这种方法是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学来的。萨尔瓦尼当即介绍了更先进的牛痘,也在这一刻意识到,他必须把种牛痘的方法传到布宜诺斯艾利斯,让人们能更安全地预防天花。
 
1806年10月1日,萨尔瓦尼发信给卡洛斯四世汇报成绩:利马一带已经有22726人接种了牛痘。而后,萨尔瓦尼有可能应邀在利马的圣马科斯大学进行了短暂的访学,介绍牛痘顺便休养身体。接下来,在1807年1月28日,他带着团队离开利马,渡过的的喀喀湖(Lago Titicaca,位于今天的玻利维亚和秘鲁交界处的大湖)前往拉巴斯(今天的玻利维亚首都),顺便为沿路的城镇和的的喀喀湖上各个岛屿的居民都接种了牛痘。1807年9月15日,他们终于到达了拉巴斯。格拉雅莱斯与博拉尼奥斯则留在利马继续工作到1807年11月,而后按照萨尔瓦尼的安排,启程前往圣地亚哥(今天的智利首都)。
 
在拉巴斯,萨尔瓦尼的生命也即将走到终点。他的肺结核已经发展到非常严重的程度,时常吐血;他在前往拉巴斯的途中再次染上疟疾,浑身无力,还患了白喉,呼吸困难;赶路时跌倒受伤脱臼的右手腕也没能恢复。尽管知道生命的活力正在渐渐地离开自己,他还是尽力指导当地的医生,为拉巴斯和奥鲁罗、科恰班巴(Oruro,Cochabamba,都位于今天的玻利维亚境内)的人们接种牛痘。在发往西班牙本土的最后一封信里,他表示上秘鲁殖民地(今天的玻利维亚)已经有197004人完成了接种。1810年7月21日,饱受病痛折磨的萨尔瓦尼在科恰班巴离世,为人类战胜天花的事业,献出了年仅34岁的宝贵生命。
 
 
吹响灭绝天花的号角
 
在萨尔瓦尼生命的最后一年里,西班牙正经历着一场巨大的转折。南美洲的殖民地看准拿破仑战争带来的欧洲乱局,纷纷谋求脱离宗主国走向独立。“灵魂人物”的离开,加上起义者和忠于西班牙王室的殖民军之间连绵不断的冲突,让接种牛痘的工作在南美洲暂时停了下来。格拉雅莱斯和博拉尼奥斯在用尽所有的疫苗之后,不得不结束工作,返回拉科鲁尼亚。
 
但“皇家慈善疫苗远征队”的工作,已经吹响了彻底剿灭天花的号角。仅仅是在南美洲,萨尔瓦尼和他的同伴们,就让超过100万人接种了牛痘疫苗。在殖民体系瓦解的前夜,西班牙显现出了一个欧洲大国的担当,以当时最先进的医学知识,努力去弥补当年将天花传播到新大陆的过失,并且将制伏天花的方法,尽可能传播给更多的人。
 
1805年仲夏,巴尔米斯结束了在菲律宾群岛的工作。他知道,如果萨尔瓦尼那一组人也进展顺利,探险队就已经完成了预定的任务。此时,他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那就是暂时不回欧洲,并且将牛痘介绍给西班牙语世界之外的人们。他首先来到澳门,为当地的中国人和葡萄牙人接种;而后,他计划通过广州将牛痘传入中国,取代不安全的“人痘”,但因清政府不感兴趣而作罢。于是,他只在广州接种了大约20个人,就踏上了返回西班牙本土的旅程。
 
同样是在1805年里,探险队在新大陆接种疫苗的成效,传到了马德里的王宫。读罢这些报告,卡洛斯四世对牛痘有了更深的理解,随即颁布了一项皇家法令,要求西班牙所有的医院都必须辟出一个专门的房间,用来储存牛痘疫苗,以保证品质并能随时取用。[3]此后,越来越多的人接种了牛痘,得到了这道无惧天花的“保命符”。
 
1806年,在穿越印度洋并绕过好望角之后,巴尔米斯造访了南大西洋上的英国领地圣赫勒拿岛。关于牛痘的知识还没有传到这里,因此在补给休整的同时,他也将最后一些牛痘疫苗留在了这个远离大陆,几乎是全球最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多年以后,战败的法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会被流放至此,再没有看到过故乡的土地。他或许并不知道,这座成为他葬身之地的小岛,竟然是当时世界上极少数已经根除了天花的净土。
 
时光飞逝,牛痘疫苗的普及,让越来越多的国家免于天花的威胁。1977年,世界上最后一位在自然条件下感染天花的患者,索马里一家医院的炊事员阿里·马奥·马阿林(Ali Maow Maalin)痊愈出院。此后在1978年,英国伯明翰的一座实验室中保管的天花病毒不慎泄漏,导致研究人员珍妮特·帕克(Janet Parker)不幸染病离世,但这起由事故引发的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1980年5月,世界卫生组织庄严宣告,天花已经在野外灭绝。人类终于摆脱了这个古老的梦魇。
 
1990年,在天花野外灭绝10周年之际,世界卫生组织正式认定,由巴尔米斯和萨尔瓦尼共同领导的牛痘疫苗接种行动,奠定了人类消灭天花的第一块基石。在信息传递不算便捷的19世纪初,他们毅然离开熟悉的家园,付出了惊人的努力,最终使接种疫苗预防天花的观念广为人知。
 
今天,加泰罗尼亚公共卫生局位于巴塞罗那洛克·博罗纳特街(Calle Roc Boronat)81号的办公楼,被命名为“萨尔瓦尼大厦”,以提醒人们记住这位名气不如巴尔米斯,但为消灭天花献出生命的副队长。而在探险队当年出发的港口拉科鲁尼亚,人们以远征队中唯一的女性成员、孤儿院院长伊莎贝尔·曾达尔·戈麦斯,以及同行的孩子们为原型建起纪念碑,感谢他们为人类根除天花做出的牺牲。2006年,多米尼加裔美国人朱莉亚·阿尔瓦雷兹(Julia Alvarez)出版了小说《拯救世界》(Saving The World),通过这位女院长的视角,讲述“皇家慈善疫苗远征队”的航程,还有他们为全世界播种的希望。
 
皇家慈善疫苗远征队纪念碑,以伊莎贝尔·曾达尔·戈麦斯和同行的孩子们为原型
 
本文基于埃米利奥·巴拉格·佩里盖尔(Emilio Balaguer Perigüell)与罗莎·巴莱斯特·阿隆(Rosa Ballester Añón)所著的《以孩子们的名义:皇家慈善疫苗远征队(1803-1806)》(En el nombre de los Niños: Real Expedición Filantrópica de la Vacuna 1803-1806)一书写成。配图或来源于此书,或为开源图片,或为基于GNU协议的图片。
 
其余的参考资料
 
[1]https://www.cmaj.ca/content/161/12/1543.full.
 
[2]https://www.guokr.com/article/455828.
 
[3]https://nosvamosdeviaje.com/jose-salvany-y-la-expedicion-de-la-vacuna-de-la-viruela-por-sudamerica.html.
 
作者简介:
 
马之恒,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曾为科技记者,现为科幻与科普自由撰稿人。科技史与科技博物馆重度爱好者、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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