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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孙滔
 
试管婴儿并不是试管里长大的婴儿,其全称是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技术(IVF),就是分别将卵子与精子取出后,置于试管受精,再将受精卵移植回母体子宫内发育成胎儿。
 
1988 年 3 月 10 日,中国大陆首例试管婴儿郑萌珠在北京大学第三医院诞生。2019 年 4 月 15 日,郑萌珠成为母亲,产下一名身长 52 厘米、体重 3850 克的男婴。如今,中国每年新出生的孩子里,利用试管婴儿等辅助生殖技术的占比为 1%~2%。
 
 
 
 
11 月 16 日在北京举办的未来科学大奖科学峰会上,北京大学第三医院院长、中国工程院院士乔杰引用了几个数据:
 
1803 年的时候,平均每名女性至少生育 5 个孩子,而如今世界上不孕夫妇约 6000 万到 8000 万对;在中国,不孕不育率高达 15% 左右,不孕夫妇约 1200 万到 1500 万对,自然妊娠人群流产率约为 10%。
 
女性不孕病因有多种,包括排卵障碍、多囊卵巢综合征、子宫内膜容受性下降、卵巢功能减退和输卵管梗阻,而男性主要是少弱精等。通过辅助生殖技术相关手段治疗后,临床妊娠率在 40% 左右,活产率在 30% 左右。
 
在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生殖中心,不孕不育门诊量逐年上升,从 2016 年开始,每年门诊量高达 60 万左右。
 
乔杰提出,当今人口老龄化问题日益严重,人类生殖健康正面临生育力下降的严峻挑战,提倡适龄婚育是我们必须关注的问题。
 
从 1988 年到 2019 年这 31 年里,辅助生殖技术有了哪些进步?未来又会有哪些革命?人们应该如何面对辅助生殖技术?
 
带着这些问题,DeepTech 在未来科学大奖科学峰会当天采访了乔杰。
 
乔杰也是大陆第一个试管婴儿郑萌珠诞生的见证人,她面对媒体语调温和,表述平实,给到媒体的都是干货。她反复向媒体强调一件事:虽然辅助生殖技术很重要,但人们更应该重视自然生育。做好人生规划,尽早生育,毕竟技术的应用会带来额外的经济、身体和心理压力。
 
DeepTech:现在单独二胎和全面二胎放开之后,孕妇年龄越来越大,那么试管婴儿的生产是不是也呈现上升趋势?
 
乔杰:从辅助系生殖技术本身来说,平均的年龄一直差不多在 33、34 岁左右,总体上年龄偏大。对于育龄妇女来说,35 岁以上就叫做高龄了,高龄产妇要承担包括高血压、糖尿病的风险,尤其是曾经有过剖宫产历史的,我们叫瘢痕子宫产妇,她们在生育二胎时会有产后出血等风险。
 
那么在辅助生殖这块,主要是因为年龄增加,卵细胞质量相对下降,所以治疗成功率变低,费用还相对高,需要多次反复、长时间治疗。
 
我特别希望通过媒体能告诉育龄期的女性,年龄是影响生育的最主要因素。要正确认识辅助生殖技术,不要盲目依赖,在最佳生育年龄能自然怀孕最好,不能自然怀孕就要早诊早治,这样即便最后需要依靠辅助生殖技术,其成功率也高,费用及其他伤害也相对较低。然而一旦等到高龄,做什么都会困难,生孩子风险还大。
 
试管婴儿生产率跟全面二胎有一定的相关性,因为高龄男女中是不孕率相对较高的那部分人群,卵巢功能和精子的质量都会下降,所以他们寻求辅助生育技术帮助的几率也会相应增加。
 
DeepTech:多胎是怎么控制的?
 
乔杰:国家规定是尽量保证试管婴儿单胎,允许最多移植 3 个胚胎。
 
我们发现如果是 3 胎的话,流产率非常高,就算没有流产,早产率也非常高,同时低出生体重、新生儿异常概率明显增加,所以现在绝大多数省市的辅助生殖技术中心都已经把移植胚胎数目降为 2 个,囊胚移植建议移植 1 个,通过这些做法使双胎率逐渐下降,我们希望能够把双胎率降到 20% 以下。有一些人误以为只要通过试管婴儿就能生双胞胎,所以在她们就诊咨询的时候,我们就告诉她,因为本来辅助生殖成功率才百分之三四十,其中又只有 20% 左右的双胞胎概率,所以其实双胎率也就是百分之五六,而双胎中流产、早产的概率还很高,所以真正出生的双胎率更低。
 
所以我们鼓励大家尽可能单胎,如果出现了双胎或三胎的情况,可以进行减胎,现在我们的减胎技术非常成熟。在妊娠早期或者中期进行胚胎减灭术,这样就可以保证一个孩子能够更好地生长。
 
DeepTech:减胎技术的伦理上有什么问题吗?要不要尊重孕产妇的意愿?
 
乔杰:伦理上是允许减胎的。因为是出于保护另外一胎生存和母亲在妊娠期安全的目的。减胎术都是在怀孕比较早期的时候进行。
 
当然减胎要看孕妇意愿,同时根据其自身健康状态,有没有可能增加后期流产及早产因素等,然后由夫妻自愿选择。
 
双胎是根据病人的意愿,但同时医生要给出建议,比如她本来就有高血压、糖尿病、宫颈松弛,就要考虑减胎。如果有过早产的历史,她怀单胎都有这些问题,那么要双胎对母子的风险太大了,医生也会建议减胎,由家属和医生商量之后做一个决定。对三胎孕妇来说,则要求其尽量减胎,因为可能的合并症太严重了。
 
DeepTech:一个非技术的问题。因为做试管婴儿经常有反复取卵的过程,这些孕产妇会经历很多身体上、心理上的压力,那么北医三院会有什么样帮助措施?
 
乔杰:这个是我们工作中所面临的非常大的困难,临床上我们称这一部分人群为反复失败的患者。这些患者都处在育龄期,这时候也是她事业比较重要的阶段,应该说是社会的中间力量,同时在家庭里面也是支柱,但是她们为了治病经常要根据排卵周期一次次地来中心治疗,这对她们的生活工作确实是影响挺大的,同时她们也经常会有一些心理压力,包括负面精神情绪上的影响,所以可能会有心理疾病形成的风险。
 
我们一般建议,可以去精神卫生机构作心理咨询。我们中心也配了一些医生助理,给予患者心理及精神上的支持。同时会通过孕前辅助生殖知识宣教给大家讲一些放松身心的办法。
 
DeepTech:从 80 年代到现在,试管婴儿费用上是一个什么样的趋势?到现在大概多少钱?
 
乔杰:平均下来做一个周期的话,医药费和技术相应的费用可能都在 3 万元左右。病人越年轻,病情越简单,那么常规的体外受精胚胎移植就在 2.5 万元左右,因为她越年轻相对用的药物少,治疗效果好,成功率也更高。
 
所以一定在适当的年龄去解决生育问题,如果自己怀孕有问题,一定早诊早治,这样费用低,成功率还高。
 
DeepTech:那么冷冻胚胎或冷冻卵子是一个好选择吗?
 
乔杰:好多人想等自己 40 多岁事业稳定,有点时间的时候,专门来干生孩子的事,所以不乏提前选择冻卵、冻精、冻胚胎的人,但这都不是真正的保障,因为其中都有胚胎异常的概率,包括孤独症(自闭症)等都会明显增加。其实自然生育年龄是大自然特别重要的规律,所以应该是在最好的生育年龄来生育。
 
其实要早生育的话,这些麻烦都会减轻、减少。
 
DeepTech:那么你不鼓励冻卵,对吧?
 
乔杰:不鼓励冻卵。卵母细胞是人体最大的一个细胞,是最复杂的一个细胞,所以冷冻的过程对卵子是有损伤的,即使技术再提高,依然会有损伤。
 
胚胎冷冻影响不大,精子冷冻则是最成熟的,因为精子细胞很小,冷冻以后没有更多变化。但是卵子的冷冻是最复杂,对细胞损伤最大的,所以特别不鼓励卵细胞冻存,千万不要认为冻卵就进了一个保险箱了。
 
DeepTech:从 1980 年代到现在三四十年的时间里边,辅助生殖有哪些革命性的技术突破?
 
乔杰:其实技术都是一步一步在不断发展的。比如说单精子注射、植入前遗传学诊断,都是重要的技术突破。
 
植入前遗传学诊断在 1990 年出现,比单精子注射还早两年,但是植入前遗传学诊断刚一开始用 PCR 来做,等位基因脱扣率(指 2 个等位基因中的一个优势扩增,甚至另一个完全扩增失败)很高,所以大家用的很少。
 
如今的技术能查到 23 对染色体,也能够降低等位基因脱扣率,当下,我们团队跟谢晓亮教授创建的胚胎植入前遗传学诊断新方法 MARSALA 则能做到一次测序完成“单基因检测、染色体鉴定及连锁分析”三重诊断。
 
另外就是胚胎冷冻技术,从 3 天的胚胎冷冻到囊胚冻存,冻存质量在一点一点的提高,包括给病人的促排卵方案的调整,其实医学很少有真正一个大的革命,靠的是各种技术和逐渐的经验积累。
 
DeepTech:据我们了解,已经有公司在尝试把人工智能用到辅助生殖上,比如说计算受精卵着床的成功率,你了解这方面情况吗?
 
乔杰:不管是国际公司,还是国内公司,不同领域的专家们其实都在做相关的探索,希望利用大数据得到更多帮助患者的机会,但是不孕症比较复杂,引起不孕的原因更复杂,所以从源头数据的准确性和能够提供的帮助上看,目前还没有比较成熟的技术能真正实现提高辅助生殖成功率的目的。
 
比如说,实时动态观测胚胎的成长,做了应该有十几年的历史了,对临床也有一些帮助,但是距离能够提高成功率的目标还是相隔甚远。我们仅仅从外形和已有的这些数据对生殖细胞进行分析还是不够的。当下,我们在单细胞水平对胚胎发育进行系列研究,才逐渐认识到它的超乎我们想象的复杂性。
 
所以人工智能分析可能更多的是提高预测成功率,而不是提高治疗成功率。同时我个人认为,预测成功率对患者的意义没有那么大,成功了这一次就是百分百,不成功就是 0,就要从头开始。
 
当然,预测成功率可能对于医患关系有帮助,让患者理解成功率没有那么高,她对医学就不会抱有过高的期望。我自己更期待的是能够给患者实质性的帮助,包括精子和卵子质量的提高。
 
现在已经有更多的投入和更好的技术,我们能够收集的数据逐渐多起来,相信未来会有更高质量人工智能技术的产出。
 
DeepTech:刚才提到基因编辑婴儿的问题,对于不同的基因、不同的案例是不是有不同的意见?
 
乔杰:无论什么案例,我作为医生都不同意目前在胚胎上做基因编辑,因为我们未知的东西太多了,你编辑了自认为有效的基因,但是我们逐渐发现你所知道的基因只是平面的,对于它们相互之间的影响我们现在了解的太少了。
 
所以对于一个生命进行重大调整的话,一定要非常的慎重,所以在伦理学上,应该说绝大多数专家一定是十分反对把它现在应用于临床上的。
 
DeepTech:最近有个报道是俄罗斯一个科学家在准备做胎儿的耳聋基因编辑。
 
乔杰:即便是只编辑耳聋基因,你怎么知道耳聋基因没有其他的作用?
 
你把这个基因编辑了之后,连带的作用是不知道的,耳聋本身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而通过基因编辑得到的人,他的未来你是不知道的,所以基因编辑技术一定要通过其国家的伦理委员会,应该有一系列完整的法律的保障才可以做这件事。这不是一个科学家可以做的事情,因为一个科学家对这个生命没有办法负全责。
 
DeepTech:你一直提倡和鼓励自然受孕,这跟你追求的辅助生殖技术进步有冲突吗?
 
乔杰:疾病是不可避免的,比如说结核造成的输卵管不通,我们国内结核有一定的发病率,而结核菌最容易侵犯的就是输卵管,而且它没有症状,所以输卵管不通一定占有一个百分比,这些患者是客观上没法自然怀孕的。她如果知道尽早来做辅助生殖的话,成功率会非常高,而且后代的健康也是有保障的。还有比如说腮腺炎。很多男孩子幼时得了腮腺炎之后就好了,但是腮腺炎病毒对于生精的影响是有一个百分比的,严重的会有少弱精症,甚至无精症,这就会造成男孩子的不孕不育。我们通过辅助生殖、单精子注射,完全可以解决他的后代问题。
 
所以这些技术存在是有必要的,能够帮助到患者,但是我们希望年轻夫妻有可能的话,还是尽早怀孕,就不会到后期应用这些技术,因为高龄生育所产生的不孕不育问题有时通过辅助生殖技术也无法解决。另外,也需要说明的是,不是通过高技术产生出来的孩子就更聪明,孩子聪明与否是由他自己的遗传基因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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