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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4日至2020年2月9日间,由中法联合举办的“美术的诞生:从太阳王到拿破仑——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珍藏展”在上海博物馆展出。从路易十四到拿破仑皇帝逊位,这段时间可谓法国宫廷艺术的鼎盛时期,在近两百年时间里,路易十四时代创立的法国王家绘画与雕塑学院及其罗马大奖制度不断从意大利汲取艺术养分,为法国与世界贡献了众多伟大艺术家与无数杰出作品,我们将在本文中概述这段历史中一些最重要的人物以及他们的成就。
撰文 | 张羿
1 序:意大利文艺复兴、美第齐家族与法国王室
15世纪初期,借助古希腊罗马文化发展起来的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从佛罗伦萨兴起,在1430年代美第齐家族奠定其佛罗伦萨的统治基础后逐渐进入高潮。1450年代,由老柯西莫·德·美第齐(Cosimo de' Medici, il Vecchio)牵头而意大利境内强国加入的洛迪和平协议结束了半岛的长期战乱,意大利因此进入了长达50多年的和平时期。正因为和平环境与财富聚集,佛罗伦萨在老柯西莫的孙子伟大的洛伦佐(Lorenzo il Magnifico)领导下进入了它的黄金时代,城中美第齐家族建立的新柏拉图主义学院聚集了米兰多拉、费西诺和波利奇亚诺等人文主义学者,而佛罗伦萨艺术家如委罗基奥、波提切利、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等人更因其作品而名扬四方,并彻底改变了欧洲艺术发展的方向与进程。
佛罗伦萨共和国从来就非军事强国,然而其境内以美第齐家族为首的银行家们利用其遍布欧洲的银行网络加上文化与艺术的输出,睿智地操控着意大利乃至欧洲的政治。但1492年伟大的洛伦佐逝世,意大利的政治罗盘失去了指针,各邦保持了50多年的和平出现裂痕。军力强大且长期觊觎意大利领土的法国乘虚数次入侵,法军虽在战场上不断胜利,但总是功亏一篑而败回法国。不仅如此,法国君王们在意大利因亲眼见到文艺复兴文化艺术的成就,反而被后者折服。尤其是弗朗索瓦一世,在大败包括教皇国在内的意大利各国联军后,于1512年12月11日与美第齐家族出身的教皇列奥十世在博罗涅进行和平谈判。后者是伟大的洛伦佐的二儿子,他带着达·芬奇等艺术家再加上二十几位红衣主教来到博罗涅与入侵的弗朗索瓦一世谈判。教皇没有带军队,而十万法军挟胜利之威,但最终的和平协议却对教皇国甚至美第齐家族都极为有利。在随后举行的弥撒中,弗朗索瓦一世不仅跪在教皇脚下宣誓效忠,而且盛赞美第齐家族,尤其是教皇父亲伟大的洛伦佐,对文艺复兴的贡献,数位法国将帅甚至嚎啕大哭并发誓效忠教皇。
弗朗索瓦一世返回法国后,不仅盛情邀请达·芬奇、贝凡纽多·彻里尼(Benvenuto Cellini)与卢卡·潘尼(Luca Penni)等艺术家前往法国工作,而且还建立了研习并普及古代希腊罗马文化的法兰西公学院(College de France)。为了加强与美第齐家族的联系,弗朗索瓦一世迅速按和平协议将列奥十世的弟弟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封为法国的内穆尔公爵(Duke of Nemours)。弗朗索瓦一世后又让自己的儿子,未来的法国国王亨利二世,迎娶了美第齐家的公主凯瑟琳,后者在丈夫去世后作为摄政与王太后长期统治并影响法国政治。正因这一系列的举措,法国开始了自己的文艺复兴运动,而意大利艺术家在法国的工作也极大影响了法国本土艺术家的创作。
法国自13世纪逐渐摆脱中世纪黑暗时代的愚昧后就发展出自己的文化艺术,完成于1250年的巴黎圣母院及其墙上的雕塑可谓中世纪后期建筑与雕塑的杰作,而14世纪至15世纪的法国更是哥特艺术的重镇,由跨尔顿(Enguerrand Quarton)创作的《哀悼基督》应是法国哥特绘画的代表作(图1)。但16世纪初,法国上层精英显然更青睐古罗马与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文化艺术,笔者将在本节最后介绍两件意大利艺术家16世纪创作的作品(图2和图3),供读者品鉴。
图2. 卢卡·潘尼,《猎神狄安娜》,油画,约1550年作,高191厘米,宽132厘米,现陈列于卢浮宫博物馆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2 波旁王朝首位国王亨利四世的政治宽容及人才制度
亨利四世(Henry IV, 1553年-1610年)因瓦卢瓦王朝末代国王亨利三世去世时没有继承人而成为法国波旁王朝首位国王,他的第二任妻子也是法国的王后同样来自美第齐家族,他们共同的孙子路易十四的身体中因此流淌着波旁王室与美第齐家族凝结在一起的血液。玛丽娅·德·美第齐的到来再次为法国带来了新的意大利时尚与艺术风格,我们今天在巴黎卢森堡公园中见到的卢森堡宫就是按照佛罗伦萨披提宫的样式建造的(图4)。
亨利四世是法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统治者之一,他在位时注重民生发展并实施了一系列有效政策鼓励工农业发展,其治国目标是“希望每个法国家庭周日的餐桌上都有一只鸡吃”。为了法国的发展,他实施了许多长远有效的策略,如南特敕令(Edict of Nantes)与卢浮宫人才公寓制度。
2.1 南特敕令
1598年,作为天主教国家国王的亨利四世,颁布了著名的南特敕令,明确规定法国境内的加尔文新教教徒,也称胡革诺教徒,不仅与天主教徒有同样的世俗权利,如新教徒有权从事各种职业,国家所有官职均对其开放;而且可以在法国境内保持其宗教信仰自由,进行宗教活动,包括建立教堂甚至保有城堡和军队以保卫自己宗教信仰的权利等。该敕令规定国家不得干涉国民的宗教信仰,并将国民在世俗领域的团结(civil unity)与宗教信仰方面的团结(religious unity)区分开来,为国家建立摆脱宗教控制的世俗政权与政治宽容奠定了基础。南特敕令的颁布使法国成为当时欧洲在政治与宗教上最宽容的国家之一,吸引了欧洲大量的人才来到法国,为路易十四时代的文化繁荣起到了重要的奠基作用。
遗憾的是,南特敕令于1685年被路易十四废止,其终结造成了大批新教徒离去,引发了法国周边新教国家对法国的敌对甚至战争。路易十四晚年时,法国面临的诸多外交与内政困难,实际上都与南特敕令的废止有关。
2.2 卢浮宫人才公寓制度
亨利四世还发明了另外一项重要而又卓有成效的人才政策,他在卢浮宫中设立了一些专用公寓来邀请包括艺术家在内的顶级人才入住其中。由于居住距离彼此相近,这些不同行业的顶级专家因此经常有机会共同探讨其专业间的关系,这一政策无形中促进并鼓励了法国多种造型艺术间的交互发展。更重要的是,由于卢浮宫属于国王专有领地而不受普通法律约束,传统手工业行会更是不能对国王的事物进行干涉,这使得一批在多方面都非常有才华的艺术家可以摆脱封建行会分工的限制,进行自由创作和多方面探索。虽然传统手工业行会分工细致,行规严格,从某种程度上讲有很大正面意义,如对人才的培养,对艺术品质量的把握等;但严格的行规,对极少数超级有才华,尤其是有多种不同才华的人来说,是一种过份限制,卢浮宫人才公寓政策对一群极少数在不同方面极有才华的人有着非常好的效果。特别值得强调的是,这些住在卢浮宫人才公寓的专家们,虽然住在王宫并领受国王提供的薪水,但他们的创作是自由的,即便国王也只是找他们付钱订货而不会干涉其创作,他们的作品主要由自己或通过经销商卖给法国或境外的收藏家们。
卢浮宫人才公寓这一传统延续了两百多年,直到拿破仑废止封建行会并将卢浮宫改为博物馆时,这一传统才被终止。如果你参观卢浮宫,沿着塞纳河岸走在博物馆内意大利画廊里欣赏意大利文艺复兴画作时,你所处位置就是昔日卢浮宫人才公寓的主楼层。
3 法兰西艺术的黄金时代
艺术发展并不总是与政治或王朝的更迭同步,今天的人们总将法国艺术的黄金时代与路易十四时代混称,但如果仔细观察,法国艺术在路易十三统治时期(1610年-1643年)就已经开始进入了黄金时代,尽管这一艺术的黄金时代在路易十四统治时期被推向了最高潮。
3.1 路易十三时期在罗马取得成功的法国艺术家们
在法国开始引入意大利文艺复兴后的100多年中,法国年轻艺术家们在上层精英的支持赞助下不断到意大利学习,他们中最早在意大利取得成功的应是普桑(Nicolas Poussin,1594年-1665年)和西蒙·武埃(Simon Vouet, 1590年–1649年)。普桑虽是巴洛克画家,但具有典型的新古典主义个人风格,被尊为法兰西画派奠基人,在意大利成名后,普桑曾接受国王路易十三的邀请于1642年-1643年间回到巴黎,但因不能适应法国宫廷中充满诡计与争斗的生活又很快返回了意大利,继续过他靠卖画维生的略为简朴但自由的生活。西蒙·武埃在罗马留学多年,是一位深通当时意大利各位顶级画家技法的巴洛克画家,他在罗马一度成为罗马圣·鲁克画院的院长,1627年接受路易十三国王的诏命返回巴黎,成为宫廷首席画家并教育出一批可以光耀法国艺术历史的学生。
普桑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为《阿卡迪亚的牧羊人》(图5),阿卡迪亚为古代希腊的一个地区,在文学作品中有远离尘世烦恼的世外桃源之意,画中展示的人物犹如古典雕塑一般,配上美丽均衡的色彩,迷人的地中海地区的自然风光,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愉悦之感,然而他们又在画幅中间那古老的墓碑上读到了什么呢?客观地说,普桑作品的画面都很美丽且尺寸不是很大,适合于宫廷私密处的室内装饰,加上其绝大多数作品都有深刻的历史、神话或宗教背景,对没有受过相当程度教育的人来说,有时很难欣赏并理解,因此属于小众,如他的著作《卡米卢斯命令法莱利的学生将他们的老师绑回城内》(Camille livre le maître d'école de Faléries à ses écoliers)(图5a),在卢浮宫中陈列于意大利画廊中,与其右边陈列的意大利画家圭多·瑞尼(Guido Reni)的同时期作品《劫持海伦》相比(图5a-1),后者明显吸引了更多观者驻足欣赏,虽然圭多的作品也取材于古希腊荷马史诗,但无论是否理解所述故事,其张力四射的画面明显具有更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并容易引起观者的共鸣。
图5a. 普桑,《卡米卢斯命令法莱利的学生将他们的老师绑回城内》,油画,1637年绘制,高252厘米,宽265厘米,现陈列于卢浮宫博物馆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5a-1. 圭多·瑞尼,《劫持海伦》,油画,1629年完成,高259厘米,宽265厘米,现陈列于卢浮宫博物馆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西蒙·武埃的作品相对容易理解得多,如寓意画作《丘比特、维纳斯与希望战胜时间》(图6),象征爱的丘比特、维纳斯与希望女神一起将时间之神克诺斯打翻在地,飞翔在空中的胜利女神吹响号角,令人容易读懂其画作的含义。
图6. 西蒙·武埃,《丘比特、维纳斯与希望战胜时间》,油画,1643年-1645年绘制,高187厘米,宽142厘米,现陈列于法国布尔日的百利博物馆(Musée du Berry,Burges)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无论普桑还是西蒙·武埃,他们的作品都很意大利,从这一角度看,路易十三时代法国最好的画家都是意大利罗马画派的人物。
3.2 辉煌灿烂的路易十四时代
路易十四生于1638年,1643年至1715年间在位,直到今天世人仍愿沿用法国启蒙主义作家伏尔泰的说法,将路易十四时代看做人类历史上最光辉的一个时代,可以和希腊雅典的伯利克里时代、罗马的奥古斯都时代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相媲美。
路易十四时代是近现代法国科学与艺术的高等教育研究制度奠基并开始确立的时代,路易十四在首席大臣科尔贝(Jean-Baptiste Colbert)的协助下,建立了流传至今的科学院、艺术院等一系列学术教育体系及与之相配的运作及人才产生机制。为了有效地向意大利学习,法国还在罗马建立了罗马学院,并为此设立了由国王出资赞助的“罗马大奖”,每年都通过竞争评选出绘画与雕塑方面最优秀的年轻人去罗马学习三到五年,法国许多优秀人才都是年轻时通过竞争罗马大奖而在罗马学习并最终成为世界级艺术大师的。路易十四设立的这些制度一直被沿用至今并扩展到其它领域,是法国学术制度最有成效的一部分。
路易十四在建立这些新的教育与研究系统时,并没有触动法国从中世纪流传下来的传统文化艺术教育研究体制。强势的太阳王学习了前辈统治者的经验,如弗朗索瓦一世建立法兰西公学院,亨利四世建立卢浮宫人才公寓,在旧体制之外建立新体制,使得新旧体制共同存在、互相竞争且并行发展,最终造就了在他漫长的统治时期法国科技、文化与艺术等多个方面兴旺繁荣的局面。应该看到的另一点是,从弗朗索瓦一世开始,教育在一定社会阶层的普及,使得当时法国精英阶层可以对艺术与科学提出自己的看法乃至批判,他们甚至可以在某些方面提出自己的要求。由于路易十四没有因发展新体制而触动旧的艺术教育与手工业技能传授体制,中世纪行会的行业大师资质评审制度以及传统的艺术家们进行学习与交流的圣·鲁克学院(Académie de Saint-Luc)继续存在,这一体制仍旧为艺术创作提供了大量经过严格训练的高质量人才,这样保证了能够将当时新的科学技术、艺术理论注入到装饰艺术等更广泛的领域。
3.3 查尔斯·勒·布伦:路易十四风格的缔造者
查尔斯·勒·布伦(Charles Le Brun)是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画家和艺术理论家,路易十四称其为“所有时代法国最伟大的画家”。1619年,他生于巴黎,其才能在很小时就得到了首席大法官皮埃尔·塞吉埃(Pierre Séguier)的赏识(图7),11岁时师从当时巴黎最好的画家西蒙·武埃学习绘画,15岁时他为红衣主教黎西留(Riechelieu)订制的一幅画作受到普桑的高度评价,他也因此于1642年跟随普桑前往罗马学习。
图7. 勒·布伦,《皮埃尔·塞吉埃骑马进入巴黎》,油画,1661年绘制,高295厘米,宽357厘米,现陈列于卢浮宫博物馆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1646年,勒·布伦回到巴黎并很快得到财政大臣富凯(Nicolas Fouquet)的赞助,为其建造的子爵城堡(Vaux-le-Vicomte)进行室内装饰设计并绘制许多画作,在进行这一巨大工程时,其组织才能开始显露并得到科尔贝的重视。从1648年开始在科尔贝的推动下,勒·布伦与科尔贝一起成为王家绘画与雕塑学院的领导者;后来,1666年罗马学院(Académie de France à Rome)成立时,他们二人与意大利雕塑家贝尼尼一起成为这个在罗马建立的艺术机构的领导者。1660年,勒·布伦成为新建的王家高布林地毯厂(Manufacture des Gobelins)的直接领导者,高布林在当时并不是单纯的地毯工厂,他还是一所学校,不仅为王室贵族们生产各种装饰品,同时还为这项工作训练并提供必要的设计师与技术工人。正是通过领导这些学术机构与实用生产工厂,勒·布伦成功地将自己的风格、意志与影响传达到了当时巴黎乃至法国的不同艺术领域,并逐渐形成了一股潮流,最终奠定了被后世称为路易十四风格的艺术形式。
勒·布伦最成功也是最著名的作品,毫无疑问应该是他绘制的《亚历山大进入大流士家人的帐篷》(图8),虽然创意源自意大利文艺复兴画家伊尔·索多玛(Il Sodoma,1477年-1549年)的同名画作(图8a),但这幅作品深得路易十四的喜爱,被后者认为是法国绘画终于可以和意大利最伟大画家的作品并驾齐驱的代表作而收入凡尔赛画廊,勒·布伦本人也因此被授予王室首席画家的职位。1660年代,他创作了一系列有关亚历山大大帝的战争巨幅绘画,这些作品可以说是他成熟期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他独特的个人风格,即勒·布伦风格。他还设计了卢浮宫的阿波罗大厅,凡尔赛的战争大厅与和平大厅,以及凡尔赛宫中最宏伟的镜厅等一系列路易十四时代最伟大的宫殿大厅(图9),这些作品远远超出了视觉艺术,是伟大的路易十四时代的纪念丰碑,其艺术理论也一直影响了他身后的整个两个多世纪的欧洲绘画艺术创作。
瓦萨里曾经说过,上帝在制造一个天才的同时,一定会为他制造一个竞争对手。这一点不仅在文艺复兴的意大利正确,在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同样适用,勒·布伦一生中不断遇到极有实力的画家的各种挑战,我们仅列出两位,勒·苏尔(Eustache Le Sueur)(代表作图10)和密酿德(Pierre Mignard)(代表作图11),虽然都是西蒙·武埃的学生,但他们风格各异,我们将其代表作放在本节末尾,供读者欣赏。
图10. 勒苏尔,《缪斯:悲剧缪斯墨尔波墨涅(Melpomene)、爱情诗缪斯厄剌托(Erato)与颂歌缪斯波吕谟尼亚(Polyhymnia)》,油画,1652年-1655年绘制,高130厘米,宽130厘米,现陈列于卢浮宫博物馆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11. 密酿德,《持葡萄的圣母》,油画,1640年代,高121厘米,宽94厘米,现陈列于卢浮宫博物馆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4 路易十五与洛可可艺术
1715年,长期领导法国的强势太阳王路易十四去世,其曾孙路易十五成为法国国王,居住在凡尔赛的法国贵族们纷纷返回自己的封地居住,饱受凡尔赛艺术品味与风格熏陶的他们开始重新打造宅邸居所,因此催生了对艺术品的大量需求,虽然大家都受到凡尔赛的影响,但个人品味与流行的洛可可主流时尚也影响到他们对艺术家作品的要求,因此在艺术上出现了风格交错、百花齐放的局面。
路易十五没有太阳王的军事才能,但在红衣主教弗勒里(Cardinal Fleury)的辅助下调整了外交政策,在执政初期为法国缔造了难得的三十年和平环境。和平不仅带来了文化艺术繁荣,而且也柔化了张扬的路易十四艺术风格,让艺术家绘制出一幅幅温柔婉约且略带情色的画作,将人们带进梦幻般的奢靡世界。路易十五统治中后期,法国在1756年-1763年间欧洲列强争霸的七年战争中向英国求和并丢掉了一批殖民地,虽对法国本土没什么影响,但波旁王朝从此由盛转衰,加上路易十五私生活方面不检点,导致了法国人的不满。后世史书对路易十五的批判多少有为残酷的法国大革命正名的作用,很难让人客观看待路易十五时代。
弗朗索瓦·布歇(François Boucher)是法国最重要的洛可可风格画家,他应该也是18世纪法国最重要的画家。布歇擅长绘制古典主题并搭配上色彩艳丽的自然风景与装饰奢华的人物(图12和图13);作为洛可可风格的画家,他还擅长绘制装饰风格的寓意作品与田园风景,其艺术活动还包括为剧院提供舞台布景设计,为高布林地毯厂提供图案设计;他还亲自为后来路易十六大婚时的婚房设计钟表。布歇出生在巴黎,他的父亲也是一位画家并给了布歇最早的艺术启蒙教育。17岁时,布歇跟随画家弗朗索瓦·勒墨银(François Lemoyne)正式学习艺术,后又转入画家让-佛朗索瓦·卡尔斯(Jean-François Cars)的工作室学习。1720年布歇因画作《里纳尔多与阿尔米达》(Rinaldo and Armida)赢得罗马大奖(图12),这是一幅讲述十字军东征将领爱情故事的画作。完成罗马学业回到巴黎后,他很快获选为王家绘画与雕塑学院的院士,后被选为院长。1765年,他被任命为王室首席画家而达到事业顶峰。
图13. 布歇,《出浴的狄安娜》,油画,1742年绘制,高56厘米,宽73厘米,现陈列于卢浮宫博物馆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布歇的赞助人中包括著名的蓬巴杜夫人(Madame de Pompadour),后者是路易十五的情人,同时也是巴黎最重要的艺术赞助人,其品味影响了整个巴黎的艺术潮流与时尚,布歇为她制作了数幅非常著名的肖像(如图14)。
图14. 布歇,《蓬巴杜女侯爵》,油画,1756年,高212厘米,164厘米,现陈列于德国慕尼黑老绘画陈列馆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布歇还是法国著名画家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的绘画启蒙老师,当布歇发现洛可可画风正在逐渐让位于新古典主义时,他将大卫推荐到新古典主义画家维恩(Joseph-Marie Vien)那里继续学习。
5 路易十六与新古典主义
1774年,路易十五去世,其子路易十六登基。后者是个性格软弱的好人,但不幸因血统成为国王。他的最大成就是在1775年-1783年间有力地支持了美国独立战争。为报七年战争之仇,路易十五后期,法国大力建造极其费钱的海军,强大的法国舰队虽然打败了英国舰队并有效阻止了其对美洲大陆的支援,但法国为此付出了高昂代价,衰弱的经济最终成为导致革命的重要因素,而大革命最终也在1793年将路易十六本人及其亲人送上了断头台。
艺术的发展并非总是与王朝的更迭同步,这点在路易十六时代尤为明显。18世纪中期,随着对意大利古城庞贝(Pompeii)与荷库兰纽姆(Herculaneum)的再发现与考古挖掘,加上德国学者温克尔曼(Johann Joachim Wincklemann)对古希腊罗马艺术的奠基性分析等多重原因,新古典主义艺术成为时尚;路易十六时代的绘画主要是以仍旧带有洛可可式柔美的新古典主义装饰性作品为主(图15),如果是神话、历史题材,这些画作通常会有些舞台剧般矫揉造作的感觉(图16),这些画作中的人物造型,许多都由古代希腊罗马雕塑演化而来。
图15. 雷瑙忒(Jean-Baptiste Regnault),《美惠三女神》,油画,1793年完成,高204厘米,宽153厘米,现陈列于巴黎卢浮宫博物馆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雅克-路易·大卫应该是打破这种沉闷,为绘画注入活力的关键人物。如果我们观看他获得罗马大奖的作品(图16),毫无疑问这是一幅优秀的新古典主义作品,它讲述的是古希腊医生厄拉西斯塔特(Erasistratus)为叙利亚国王塞鲁古的儿子安条克看病时发现王子的病因实际上是爱恋年轻继母而无法自拔的故事。比起他在罗马学习数年后绘制的令他名扬天下的作品《贺拉斯兄弟之盟》(图17),后者无疑是一幅张力四射并可以在瞬间唤起观众激情的画作,其故事源于古代史学家李维(Titus Livius)的罗马史,他讲述的是古罗马在对阵强国阿尔巴·龙加(Alba Longa)时贺拉斯(Horatii)三兄弟在出战前向父亲发誓要为国献身的情形。这幅作品不仅得到了意大利与法国公众的热烈反映,而且获得了启蒙主义思想家狄德罗的热情赞颂,使大卫一举成为享誉欧洲的画家,大卫也因为这一作品受到路易十六的邀请而入住卢浮宫人才公寓。
对比勒·布伦的《亚历山大进入大流士家人的帐篷》与图17,虽然都是伟大画作,但前者是颂扬统治者在征服后展示仁慈的略带逢迎意味的作品;后者则是歌颂公民为国出征献身的作品。对了解罗马史的人来说,后者同时还隐含着国家应有公正且宽容的法律这一主题,这无疑是对启蒙学者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这部著作的艺术诠释,从广义的角度来讲,它也是波旁王朝末期启蒙思想深入人心的具体表现。大卫的这幅作品虽完成于路易十六末期,但精神气质超越了旧时代,因此人们常误以其为法国大革命时代的画作。大卫在此画中展现的激情与张力,加上其刚毅质朴而又不失华丽的罗马古风,被他本人及学生后来创作的众多画作所延续,构成了大革命及拿破仑时代的主流画风,他们将共同打造古典主义绘画最为辉煌灿烂的一个时代。
6 从大革命到拿破仑
我们很难概述法国大革命与拿破仑时代的功过,托克维尔说它是“青春、热情、自豪、慷慨而又真诚的年代”,但它也是对内对外都相当残酷的年代。尽管如此,大革命给人类带来了全新的理念,自由、平等、博爱成为无数世人的追求。需要强调的是,法国大革命前所谓平等是在同等阶级人们之间的平等,而大革命彻底改变了这一观念,今天人们讲平等是指所有世人生而平等。
大革命时代最具代表性的画家毫无疑问是大卫及其追随者们,他们绘制的许多作品都与大革命的时事有着紧密联系,我们在此集中介绍大卫的几幅作品。巨幅画作《萨宾妇女的调停》(图18),借助古罗马建国之初罗马人与萨宾人从战争到和解并共治罗马的故事来表达画家希望因革命而分裂的法国能够达到和解的愿望;而《刀斧手将布鲁图儿子的尸体送回家中》(图19)讲述了罗马共和的奠基人布鲁图发现自己儿子参与到贵族子弟试图复辟王政的阴谋后,因没有适当法律判罪,布鲁图硬起心肠在罗马广场动用家法将其斩首的故事,毫无疑问,画家希望通过作品在革命之初告诉公众,由王政转向共和的艰难甚至残酷。
我们以大卫的《拿破仑在书房》来结束此节(图20),在创作过程中,拿破仑虽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亲自为大卫当了模特,因此画中确是拿破仑的真实形象,大卫对画中细节都与拿破仑作过讨论。作品真实再现了拿破仑在杜勒丽宫中书房工作到深夜4点多的情形。据说拿破仑本人也非常喜欢这幅画作,这位法兰西皇帝认为此画表现了他留给世人的真正财富,《民法法典》(Code Civil)。正如拿破仑自己所说“我真正的荣耀并不是四十次战争的胜利……但是……我的《民法法典》将会永世长存”。这部后来被称为《拿破仑法典》的民法法典广泛影响了整个欧洲和北美的西方文明世界,直到今天仍是许多国家的法律基石。
图20. 大卫,《拿破仑在书房》,油画,1812年完成,高203.9厘米,宽125.1厘米, 现陈列于美国华盛顿特区国立艺术廊 |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7 宫廷古典艺术的终结
拿破仑帝国因入侵俄罗斯失败而终结,复辟的波旁王朝实际上是一个君主立宪政权,大卫的艺术风格虽继续延续,但已是激情不在。艺术的潮流最终在1840年代彻底转向了浪漫主义。
德拉克洛瓦的《十字军进入君士坦丁堡》(图21)可谓是新艺术形式的代表作,以法国为主力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1202年-1204年),在攻入君士坦丁堡后建立了鲍德温一世(Baldwin I)为皇帝的拉丁帝国,但远征军无法有效统治拜占庭的领土与人民,鲍德温一世的军队最终被保加利亚帝国击败,连他本人也成为俘虏而死在狱中。画面上虽然看不到,但人们都知道这次远征的得益者是威尼斯共和国,它在攻入君士坦丁堡时劫取了大量财富,威尼斯海军有效控制了东地中海商路,为其后来600年的辉煌奠定了基础。我们在画面上可以看到战争带来的征服与荣耀,但也可以看到它带来杀戮、灾难与痛苦。而观画者更应看到的是,战争的结局可能完全不是发动者所想要的。
作者简介:
张羿,数学家、逻辑学家,俄罗斯冬宫博物馆钟表与古乐器部顾问,法国摆钟艺廊顾问,广东省钟表收藏研究专业委员会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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