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冬鸢

最近可可西里出现了一匹“网红狼”。它本是一匹脱离狼群的孤狼，但却逐渐学会了守在道路边，向过路的司机讨要食物，俨然已经失去了野生动物的气质，逐渐“狗化”了。

事实上，野生动物学会从人类处获取食物的例子已经十分普遍，从在码头上到处搞薯条的海鸥到峨眉山上恶名远扬的“强盗”藏酋猴，这些野生动物改变了自己原有的觅食策略，转变为从人类那里寻求稳定、足量食物来源的生存模式。

而这通常伴随着野生动物行为模式的改变：本该在野外捕猎的狼学会了向人类摇尾巴讨食；本该捕食小鱼等的海鸥却习惯了食用人类的高热量食物……

薯条交出来！丨图片来源：pixabay

表面上看，人和动物貌似达到了一种互利的状态：野生动物可以获取充足的食物来源，降低自己的生存压力；而人类或许也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一种可以近距离接触野生动物的精神愉悦（如果被藏酋猴打劫也可以让他们快乐的话）。 

但对野生动物来说这可能是巨大的灾难。

这次故事的主角，是海豚。

在全球许多地方，比如澳大利亚西部或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些海岸，部分海豚已经习惯了从渔民或者游客处获取食物。这些海豚会主动靠近游船或者人多的码头，向游客讨食；它们也会跟着渔船游动，向渔民讨一些渔获物吃，有时也会主动偷吃鱼钩或渔网上的鱼。 

按理说，接触人类对海豚的繁殖应该是有利的。因为学会了从人类处获取食物的海豚，不用再花费太多精力自己在海里捕食。而人类提供的方便、持续的食物资源会降低海豚花在捕食上的时间和能量预算，使它们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来交配和照顾幼崽。

许多研究也确实证明，会向游客或渔民讨食的海豚产生的幼崽会更多。比如，在一项时间跨度为28年的研究里，研究者跟踪观察了位于美国佛罗里达州萨拉索塔海湾的84只雌性宽吻海豚（Tursiops truncatus），以及它们在这个时间段内产生的286个后代。结果发现，适度和人类接触的雌性宽吻海豚，产生幼崽的数量约为完全不与人类接触的雌性宽吻海豚的两倍。

接近人类船只的宽吻海豚丨图片来源：Smallbones - CC0 

不过研究者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尽管产生后代数量更多，但所有会与人类接触的雌性宽吻海豚产生的幼崽，死亡率都显著高于不接触人类的海豚。而与人类接触太频繁的雌性宽吻海豚的后代，在1～4岁间死亡的可能性甚至达到了不与人类接触的雌性海豚后代的9倍！

在另一项开展于澳大利亚班伯里的研究里，关于印太瓶鼻海豚（Tursiops aduncus）的对照实验发现，接受人类投喂食物的雌性海豚产生后代的数量与不接受投喂的雌性海豚相当，但成功存活到断奶的幼崽数量仅为不接受人类投喂雌性海豚的一半。

海豚幼崽死亡率的升高，与海豚妈妈的行为改变有关。 

海豚讨食的习惯，让它们变得更喜欢在人类的船只附近活动，但这却给海豚带来了潜在的生存威胁。距离人类设施过近，会增加海豚及其幼崽与人类船只发生碰撞、或被渔民的鱼线缠住、被鱼钩勾住等的风险。事实上，不管成年还是幼崽，很多海豚的确因此严重受伤，甚至直接死亡。 

在萨拉索塔海湾观察海豚的28年里，研究者记录了一只将讨食行为传给后代的海豚，名叫Vespa，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在这28年间，她总共产生了10只幼崽，有7只活到了1岁以上，且都学会了靠近人类，但其中3只因为与船只相撞、被渔具伤害等与人类直接相关的原因受伤，其中2只随后死亡。

而Vespa的后代，也继续将讨食行为传给下一代。Vespa的女儿Scooter产下的3只幼崽都学会了接近人类，但其中1只因为靠近人类设施而受重伤。随后在2020年，Scooter的一个孩子也产生了后代，研究者观察到，这个幼崽也开始跟随它的妈妈接近人类的船只。

也就是说，Vespa向人类讨食的行为，已经传到了第四代，而且几乎每一代，都有幼崽因为过于靠近人类而受伤或者死亡。

此外，向人类讨食的海豚，可能并没有把因为捕食压力减少而节约出来的时间和能量预算，用在抚养后代上。 

在萨拉索塔海湾的研究中，科学家发现，总体来看，与不接触人类的雌性宽吻海豚相比，习惯与人接触的海豚照顾后代的时间反而更少了。有其它研究表明，习惯于接受人类投喂的海豚，更喜欢到有人类的浅水区域活动，而这可能导致它们经常不在自己孩子身边，进而降低了幼崽获得生存所必需技能和资源的可能性。

在浅水区活动的海豚丨图片来源：Brian W. Schaller 

另一项开展于班伯里的研究发现，接受人类投喂的宽吻海豚日常活动范围更小，与其它海豚的社会联系也更少，因为它们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向人类讨食这种非自然觅食策略上，而这会影响其幼崽获得生存必学技能，也会影响它们与其它海豚群体形成必要基本社会纽带，这些都可能导致幼崽存活率降低。

社会联系对海豚也很重要丨图片来源：Serguei S. Dukachev - CC BY-SA 3.0

该研究的第一作者，海洋生物学家凯莉·迪马乔（Kylee DiMaggio）在一次采访中提到，对于这些海豚母亲来说，快速连续失去多个孩子可能会导致情绪困扰。随着时间的推移，雌性海豚所承受的压力以及大量幼海豚的死亡可能会导致总体海豚数量下降。 

果然，天下还是没有免费的午餐啊。对于你的投喂行为，或许你觉得是爱和仁慈，但它实际上可能是一种致命的慢性毒药。

[1] https://onlinelibrary.wiley.com/doi/10.1111/mms.13042?af=R

[2]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98-019-45395-6

[3]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003347222000355?via%3Dihub

[4] https://hakaimagazine.com/news/stop-feeding-the-dolphins-seriously/

[5]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006320713000037?via%3Dihub

[5]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048969705000410?via%3Dihub

[6] https://academic.oup.com/beheco/article/11/2/210/204788?login=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