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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疫情期间,全国各医院共派出200多支医疗队伍,共数万人支援武汉,其中90%以上是女性医务人员(医生中60%为女性)。今天,我们在医院里能见到女性医务人员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但医疗行业在近千百年来的历史当中,其实一直都排斥女性的进入,那么第一批吃螃蟹的女人,她们经历过什么?谨以此文向所有女性医务工作者致敬。
 
撰文 | 李清晨
 
1
 
我们不难想象,远古时期的人类在学会照顾生病的同伴之后(这必然有个过程,因为在部落没有余力之前,生病的同伴是个不能再参与劳动的拖累,直接抛弃就完事儿了),女性一定是起了主要的作用,但在医疗行业逐渐职业化之后,这个能赚钱的行业就彻底将女人排斥于外了。
 
在近现代正规医学教育建立以前,只有零星的女性从医的记录,更久远一些的,甚至只能存在于传说里,在正史中查无实据,也许她们也曾留下过不成体系的医学著作,而今也不知都散轶在何处,早已杳无线索了。
 
这类传说从大约4700多年前的古埃及医神伊姆霍特普时代就开始出现了,我们仅选一例代表性的人物,以期管中窥豹,让我们对古代女性医学从业者的艰难处境有一个大致的想象。
 
相传阿格诺迪斯(Agnodice,约公元前4世纪)是古希腊一位女医师,为了获得雅典的执业资格,她剪去秀发女扮男装,在帮助女性分娩时,曾有女人因以为她是男人而拒绝,这时她就会掀起自己的衣服证明自己也是女人,病人就乖乖配合治疗了。
 
 
想象一下,在男性治疗者一统天下的时候,有这样一位事实上性别为女的治疗者,女病人怎能不欢迎?于是阿格诺迪斯的名字就在雅典地区的女病人当中秘密流传,很多女人在生病以后,点名要找阿格诺迪斯来治疗。病人对她的推崇,引起了当时男医生们的嫉妒,于是联合了病人的丈夫们将其送上法庭,指控她诱奸雅典妇女,要判处她死刑。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她当庭掀起裙子,露出了pudendum以自证清白。
 
2
 
公元1000年到1100年,意大利西南部的萨莱诺,有一所著名的医学院,它前所未有地开创了录取女性并发放证书的先河,这在普遍禁止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时代,这是多么令人称奇的创举!但未免遗憾却毫不意外的是,萨莱诺这所医学院包容女性的医学教育传统并未流传下来。很快,禁止女性学医的习俗就席卷了整个欧洲。
 
在这之后的几百年间,虽然偶有因为家庭关系成为“漏网之鱼”的女性侥幸走上从医之路,但对整个女性的生存状况乃至医学的进步都影响有限。
 
十九世纪是西方传统医学逐渐蜕变为现代医学的重要时期,微生物学说开始成为最重要的致病学说,细胞在显微镜下初现端倪,整个世界风起云涌,各种思潮也激荡碰撞。
 
但女性的权益照比先前的几百年并没有什么显著的进步,而且由于医学科学的进步,很多学者还要假科学的语言从女性生理层面进行假说构陷贬损式的解读。
 
比如当时一位哈佛大学的教授Edward H·Clarke(1820-1877)就支持这样一些假说:
 
女性是虚弱和易生病的,因为女性的月经周期天然就是病态的;
 
女性的中枢系统受子宫和卵巢控制,青春期的脑力劳动,将影响女性生殖系统的发育;
 
人体是一个战场,在这个战场上所有的器官都共享有限的能量资源,大脑和女性生殖系统的斗争非常危险;
 
从大学毕业的女性,如果经受了所有严苛的考验,就注定要遭受不育、残废、贫血、癔病和其他困扰……
 
对于这些奇怪的观点,今天的人们可能不免要嗤之以鼻,可在当时,这确实是颇为流行的说法,Clarke对整个女性的偏见是如此之严重,他后来成为禁止女性进入哈佛大学这场斗争的领导者就毫不奇怪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愚民,哪里就有觉醒和启蒙。
 
即使是在如此不利于女性成长的世界里,也总有人不那么安分,她们不想循规蹈矩地按社会约定俗成设计的人生成长,即使从来都如此,即使别人都如此。
 
3
 
一般认为伊丽莎白·布莱克威尔(Elizabeth Blackwell ,1821–1910)是近代以来第一个取得正规医学学位和行医执照的女性。她出生于英格兰的布里斯托尔,1830年移居至美国,虽然她的家庭因生意的缘故需要大量的奴隶,但年轻的布莱克威尔却致力于社会改革,提倡废除奴隶制,为穷人为女性等弱势群体提供教育。
 
按我们所熟悉的语境来说,她背叛了自己所在的阶层。
 
 
布莱克威尔最初从事教育工作,按照她自传中的说法,之所以后来选择医学,是因为她的一个朋友患了妇科癌。这位朋友认为,自己会生这种病是因为被男性医生的治疗而导致的(这个因果关系未必成立,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位朋友对男医生给自己治疗隐秘疾病相当抵触),如果是由女医生来治疗,结果可能会不一样。这位朋友在弥留之际,建议布莱克威尔成为一名医生。
 
于是布莱克威尔开始自学一些医学课程,她认为,女性从医也是一场必要的道德改革运动,凭什么不允许女性学医呢?
 
但现实真的是给她泼了一瓢冷水。
 
1847年,布莱克威尔开始申请医学院的入学资格,她写信给哈佛、耶鲁以及其他不太知名的大学,但都被拒绝了,理由就是医学院不招女生。有一位大学的管理人员甚至告诉她,如果她想成为一名医生,就必须去巴黎,还得女扮男装。这简直不像是一个十九世纪的玩笑。
 
后来,她又向纽约州的日内瓦医学院递交了申请。据说,院方开始也是犹豫不决,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们并没有直接拒绝这一申请,而是将此事交由学生投票决定。
 
这些年轻的学子们第一次听说居然有女人想学医,这不就是个笑话么?学校是不是在跟我们搞恶作剧?那好吧,我赞成!
 
得,最后竟然全体一致地投了赞成票。
 
最初,布莱克威尔遭遇了许多困难,有些教授拒绝为其授课,男同学们也歧视她,镇上女人视她为离经叛道的怪物。
 
1849年1月,布莱克威尔顺利毕业,获得博士学位。为了获得外科和产科的工作经验,她又回到欧洲,但在巴黎一家产科医院学习时,她的一只眼睛不幸感染,而后这只眼睛丧失了视力,从此她放弃了专攻外科的想法。
 
在英国时,她遇到了南丁格尔(有关南丁格尔的故事大家想必已经耳熟能详了,此文不再对其事迹进行赘述),在与其交流中,布莱克威尔意识到了卫生和医院管理的重要性。1859年,她成为英国医生登记册上的第一位女性,她还在英国建立了伦敦医学学校,这是英国第一所女性医学学校。
 
4
 
有些人来到人世一遭只是浑浑噩噩匆匆而过,但布莱克威尔是黑暗世界里照亮女性的一道光。受其直接影响,妹妹艾米丽·布莱克威尔(Emily Blackwell,1826-1910)也走上了医学道路,于1854年毕业于克利夫兰医学院,姐妹两个和另一位女性共同创建了专为穷人提供医疗服务的纽约妇幼保健院。
 
除了自己的妹妹,另一位受其影响而从医的女性是伊丽莎白·加勒特·安德森(Elizabeth Garrett Anderson ,1836-1917)。
 
1859年,女性医学史的绝代双“娇”在伦敦相遇,当时伊丽莎白·布莱克威尔正在进行一场激励女性学医的演讲,安德森原与其妹妹艾米丽·布莱克威尔是旧相识,这次看到了姐姐,更是一见如故,姐姐鼓励她相信自己的选择。
 
安德森从一名护士做起,逐渐修完了全部的医学课程,但当她想成为一名正式的医学生时,还是屡屡碰壁,她的申请先后被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和伦敦大学拒绝了,这些大学的章程里明确规定了教育要提供给所有阶级进而所有教派的人,无论有什么差别……可他们拒绝安德森的理由居然是“女性不属于任何交集和教派”,好一个蛮不讲理的白马非马。
 
 
安德森没有气馁,为了达到成为注册医生的目的,她选择了先取得药剂师学会的开业证书,药剂师学会虽然没有公开提倡欢迎女性加入,但它的章程里是允许“所有人”参加测试,药剂师学会的开业证书虽然没有医学学位那么有威望,但该证书的持有者也可被视为正式的医生。安德森就这样通过迂回辗转,安德森于1866年成功地注册进英国医生登记册。(这似乎是一个没能防止女性进入医生体系的漏洞,经过安德森的事件之后,药剂师协会随后修改了章程,只允许有医学学位的人参加资格考试,但当时的英国女性不可能进入医学院校学习。因此,在这之后的12年里,英国再也没有女性注册成为医生。)
 
安德森在伦敦为妇女开设了圣玛丽诊疗所(在其死后,这家医院更名为安德森医院),她还和其他同道联合创立了伦敦女子医学院,并于1873年成为英国医学会第一位女会员。
 
她积极为女性奔走争取选举权和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1908年成为奥尔德堡市市长,这是英国历史上首位女市长。
 
安德森的丈夫也是一位医生,他们共同生育了3个孩子,其中一位女儿也成为了医生,后来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女子医院军团的组织者和一家军队医院的外科主任。
 
1876年英国议会终于通过了允许女性进入医疗行业的法案,其他国家随即跟进。1900年,日本医生兼女权活动家吉冈弥生创立了东京女子医科大学,1902年美籍女医生富马利(Mary Fulton)在中国广州开设了夏葛女医学堂(The Hackett MedicalCollege )……至此,女性从医之路似乎终于打开了。
 
参考文献
 
[1] 《医学成为一门科学1840-1999》:第二章 女性和现代医学
 
[2]《DK医学史》:工业时代的医学(1820-1920)医学中的女性
 
[3]《医学史》(玛格纳):妇女和医学
 
[4] 美国人物|Elizabeth Blackwell
 
https://www.sohu.com/a/297385384_652981
 
[5] Elizabeth Garrett Anderson - First Woman Physician in Great Britain
 
https://www.thoughtco.com/elizabeth-garrett-anderson-3529952
 
[6] 史海泛舟—夏葛医学院:中国近代第一所女子医学院
 
https://www.sohu.com/a/300074921_456107
 
也许不是题外话:
 
作为一篇小作文,以上的内容可算完整了。但我们都清楚,虽然现在相比一百多年前,女性从医之路要相对平坦得多,但歧视仍然无处不在。比如一年多以前,东京医科大学“通过对男性考生加分变相达到女性考生减分的目的,从而将女性考生的入学合格率控制在30%水平上下”的丑闻引起了轩然大波。
 
还记得文章开头那位哈佛大学教授认为女人天生有病的偏见么?著名女医生兼作家Mary PutnamJacobi (1842-1906) 的反驳可算一针见血:
 
对她们来说,真正有效的治疗,是接受更多的教育。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李清晨”,略有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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