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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带来了爱情这种巫术?
 
撰文 | 海伦·费舍尔(美国科罗拉多大学体质人类学博士,罗格斯大学教授)
翻译 | 小庄
 
“爱的火,思念的冲动,情人的轻言细语,没法挡——这魔法让最理智的人也要发疯。”
 
荷马(Homer,约前9世纪~前8世纪,古希腊游吟诗人)在《伊利亚特》(Iliad)中唱诵的魔法引发了战争,创造了朝代,掀翻了王国、激发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文学和艺术。人们为爱而歌、而工作、而杀戮,为爱而活、而死。到底是什么带来了这种巫术?
 
浪漫爱情是一种普遍的人类情感,产生于大脑中特殊的化学机制和网络回路。但到底是哪一种呢?我决意去搞清楚这种能够让最正常的人也发疯的魔法,于是在1996年发起了一个由多个部分组成的项目,用来搜集有关科学数据。在假设中,多种化学机制一定是互相牵扯的,不过我把主要精力投注在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以及另一种相关物质,五羟色胺。
 
选择它们基于两个理由:动物对特殊配偶感到吸引力会伴随着多巴胺和/或内啡肽在大脑中的增加;更重要的,这三种化学物质产生出了许多和人类浪漫激情有关的感受。
 
扫描恋爱中的大脑
 
接下来,我需要找到大脑中那个和荷马所说卷入到了“渴求”的区域所在地。我知道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五羟色胺各自在某部分大脑区域中比其他区域要常见一些。如果能找到哪些区域在一个人感受到浪漫狂喜时会变得活跃起来,那也许就证实了哪一种化学物质涉入了其中。是时候去立项目来给那些被爱击中的男人和女人扫描个大脑了。
 
和神经科学家格雷戈·辛普森(Greg Simpson)一起,在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我开发出了一个方案。我们可以在被爱情充塞的对象身上开展两项独立的任务,同时搜集他们大脑中的活动数据:让他们盯着心上人的照片看,然后看一张“中性”的不引起正面或负面浪漫情感的熟人照片。此外,我们可以使用一个核磁共振成像仪来拍下大脑的照片。
 
核磁共振成像仪会记录下大脑中的血流。它部分基于一个简单的规律:与静止的大脑区域相比,激活的大脑细胞会吸取更多血液——为了搜集足以支撑它们工作的氧气。利用这个仪器我不需要对我的研究对象们注射染料或在他们身体内植入任何其他东西。如此也就没有痛楚。这招帮助巨大。
 
然后为了分析数据,我们会将实验对象盯着心上人看时的大脑活动和盯着中性照片看时的大脑活动做个比较。
 
我们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开端。在1996年,我们扫描了四位对象,两个年轻男人和两个年轻女人。他们都疯狂地沉浸在爱恋之中。实验结果也十分给人鼓舞。但我的同事却由于职业上的另外一些许诺不得不退出这个项目,幸运的是我已经邀请了露西·布朗(Lucy Broun),一个来自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的资质老道的神经科学家,来解释这些扫描结果——这是一项要求高度的技术娴熟、时间耗费极大并且对治理要求也很高的任务。随着时间的推移,阿瑟(昵称,阿特)·阿隆(Art Aron)也加入了我们,这是一位来自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的有才华的心理学家,此外还有天资出色的戴博拉·马谢科(Deb Mashek),那个时候他还是石溪分校心理学系的研究生。
 
对实验的设计我有一个忧虑。你可以回忆一下,前面讲到过,要情人们不想他们的心上人是很难的。所以我担心当实验对象们看到心上人的照片之后,因此而激起的热情会一直带到他们看中性照片之时。当我把这一点拿去和阿特和戴博拉讨论时,阿特推荐了一个“干扰任务”,这是用来清洗大脑中的情绪的标准心理学程序。于是我们设置了一个特定的“干扰任务”。
 
实验对象在看心上人照片和熟人照片的中间阶段,会被以屏幕展示一些数值较大的数字(诸如8421),并被要求以心算的方式去从这个数字倒着往回数,而且是以7为间隔的。其用意即在于:去除他们因为暴露于心上人的照片而产生的强烈感觉,之后才让他们暴露于中性刺激物之前。一遍遍试着这么做你会感到烦恼,十分烦恼。捡一个大数字;然后相当集中注意力地从它开始每次减掉7,一个一个往回数。这很费心力,但也很有用。至少相当简便地,在你挣扎着把它数清楚时前面所产生的感觉就实实在在地消失了。
 
在我们开始扫描被爱击中的男女们更多的大脑区域之前,我们通过实验先确定了一件事:心上人的照片比起气味、情歌、情书、记忆或其他与其有关的物体以及现象更能有效地引起浪漫爱情的感觉。这种对于可视的照片而产生的内心反应有一个人类学上的解释。人类是从树栖祖先演化而来的,这些祖先需要优异的视力才能够在离地面很高的地方生存。那些视力不佳的一定会判断错果实和花朵的位置,这样在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的过程中就很有可能摔下来折断脖子。作为结果,所有更高等的灵长类都有容量可观的大脑以供感知和整合视觉刺激。
 
数十年来,心理学家一直在重点考察视觉外观在激发爱情吸引方面的重要作用,绝大多数心理学家都猜想是视觉图像激发起浪漫激情的。诗人和艺术家一直也都非常清楚视觉图像的威力。如威廉姆斯·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1939,爱尔兰诗人)写的那样:
 
酒从口中进来,而爱从眼睛进来。
 
大脑扫描实验
 
接下来,我们就可以着手大脑扫描实验,以找到陷入爱情的大脑的秘密。
 
“你是否刚刚疯狂地陷入了爱情?”我们在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校园中张贴招募实验被试者的广告,寻找那些最近几星期或几月内疯狂爱上的人,他们身上浪漫的感觉还新鲜、生动、不可抑制并且强烈热切。
 
这些人并不难找到,爱随时随地可以萌发。学生们很快就自愿来到了阿特的实验室。他们将躺在一条长长的、幽暗的、狭窄的、有噪声的机器中接受大脑扫描。戴博拉把那些头上戴了金属物品(诸如唇环、舌环、鼻环或脸部首饰,以及牙套)的人挑出来劝走了,因为这些物品会影响核磁共振扫描仪的磁场。她还排除了那些有幽闭恐惧症的人,那些使用抗抑郁类药物从而有可能影响大脑的生理状态的人,以及左撇子。左右利手不同的人在大脑组织上有可能不同,而我们则必须尽可能地保证我们的样本达到标准化。
 
从这个点出发,我面试了每一位参与者,有些谈了长达两小时。我的第一个问题通常都是一样的:“你恋爱多久了?”而第二个问题是最重要的:“每天每夜你有百分之多少的时间用来想念心上人?”因为萦绕于心的思念是浪漫激情的核心组成部分,我只找那些基本上在清醒的时间里都在想着心上人的对象。我还寻找那些在面试期间大笑和叹息都比平常要频繁的人,那些能够想得起心上人的细节的人,那些坦诚地对喜爱的人表露出渴望,事实上是渴求的人。
 
如果一位潜在对象表现出了这些或其他浪漫激情的迹象,我就会邀请他或她参与进来。我们会向对方索取两张照片:一张是其心上人的,一张对其而言是情感中立的。一般来说后者是他们在高中或大学里认识的一个人。然后我们就挑了个日子让他们逐个做大脑扫描。
 
大脑扫描程序
 
不必和参与者过多解释给他们做大脑核磁共振成像(fMRI)的时候会发生什么,这种情况下应该现身说法,我会告诉他们,本人已经有过三次这种经历。虽说自己有一点幽闭恐惧症,但还是觉得在引导其他人去做fMRI前也需要有经验才行。我会给他们描述在那个机器里面会发生些什么,并且向每一个人保证没有什么大惊小怪。我需要这些男人和女人们相信我,若没有这种信任,探测到的感觉就有可能更多是怀疑和恐惧,而非浪漫的爱情。
 
当一切看起来就绪,我们就会约定一个日期请对方来做扫描,与此同时我感到又高兴,又激动,又好奇。
 
过程是很简单的,但并不手到擒来。一开始,戴博拉和我需要让参与者在扫描仪里面待得尽可能地舒服。扫描仪体态庞大,水平放置,呈圆筒状,是一个奶油色的塑料管道,两端都开着口,实验对象斜靠在这个管状机器中的架子上,在他们上方和身侧有一至二英尺(约0.30~0.61米)的半黑暗区域,视体型而不同。我们在他们的膝盖下放一个枕头,令背部放松,加盖一条毯子以保暖,把头部固定在硬枕头上免得移动,在眼睛上方斜置一块镜子。这样,实验对象就可以看到扫描仪外面的一块屏幕,在上面我们会连续播放照片,还会有一些大的数字——作为干扰。
 
通过预扫描,建立一个基本的大脑剖面图,然后时长为12分钟的实验就开始了。首先,实验对象要盯着屏幕上心爱之人的照片看13秒钟,扫描仪则在一旁默默记录下大脑不同区域的血流状况。
 
接下来,实验对象要看一个大的数字,如4673。这些数字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发生改变,但每一个都起的是相同作用。实验对象需要在40秒的时间里从这个数字往回数数,以7为间隔。
 
然后,继续再看中性的照片,持续13秒,同时还要做一次扫描。
 
最后,看另一个大数字,这一次的时间是20秒,仍然如法炮制:以7为间隔,从这个数字往回数数。
 
这个循环(或者顺序倒过来)会重复六次——如此就能给我们提供大约140张扫描照片,分属大脑不同区域,贯穿每个参与者经历的以上四种情形。实验结束后,我会和他们做个面谈,询问感受,以及每个部分进行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为了表示感谢,还会给每位参与者50美元以及一张个人大脑的扫描图作为报答。
 
我们一共扫描了20名男人和女人,他们都正好处于深深的爱恋之中。后来又扫描了20名另一类型的——正好都是最近被抛弃、为失去爱情而受折磨不已的个体。通过研究来自情感中的拒绝,每个人都会时不时遭受一下爱的这一毁灭性的一面,我们希望能够识别出大脑中和浪漫激情相关的区域。
 
激情爱量表
 
这个实验还有一个部分。在实验对象进入扫描仪之前,我们会要求每个人填一些调查问卷,举例来说,我和我的同事们就曾经给过839个美国人和日本人一起做过一个问卷调查,心理学家伊莲娜·哈特菲尔德(Elaine Hatfield)和苏珊·斯普雷彻(Susan Sprecher)也设计过类似的调查问卷,她们称之为“激情爱量表”(Passionate Love Scale)。
 
“激情爱量表”包含了15个问题,都和浪漫爱情有联系。大多数和我的调查问卷中的十分相似。其中有:“如果拒绝了我,我会深深地失望。”“有时候我觉得很难控制自己的思绪,它们被占据了。”实验对象被要求对每一个作答,对应自己的行为,在一张分为从“完全不对”到“完全正确”共9个等级的表上选一个选项。
 
我们想的是把每个对象的大脑活动与其对调查表的反应做个比对,看看是否那些在爱情调查中得分高的人大脑活动也更频繁。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回答一个让我们这些量表制造者们困惑已久的问题:是不是某人在调查表上的报告能准确反映大脑所思。
 
对于这一点当时我们尚不清楚,但接下去,事实证明“激情爱量表”显著反映了恋爱中大脑的种种信息。
 
爱中的大脑
 
在能领会扫描结果之前,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对大脑的照片来做一次深度了解。我的同事们做了扎实的工作。在这个过程中有上百个错综复杂的步骤。因为大脑扫描技术是如此之新之复杂,经常会出点错——分析也必须重做。但随着时间递进,纽约大学(SUNY)石溪分校另一位有才华的研究生格雷戈·斯特朗(Greg Strong)加入了我们的团队,他擅长于把数据排成一个正确的顺序。露西(Lucy)分析大脑扫描的结果判定哪些区域被激活;阿特(Art)则做了很多统计分析。他们俩还对材料的不同剖面做了很许多独到的比较,这些都耗费了巨大的时间、奉献、知识、创造力、洞察力和技巧。
 
大脑是由很多部分或者说区域组成的。每个部分都有特定的功能。它们之间通过神经细胞也就是神经元来联系——数量达到了100亿之巨。这些神经细胞产生、储存和分配着不同的神经递质,举例来说,一些合成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或复合胺(五羟色胺)。当一个神经元被附近另一个神经元点激活后,产生的脉冲常会促使神经递质从神经细胞上分离开,通过一个细小的间隙,也就是突触,进入另一个神经细胞的“受体站点”,通过这种方式,神经递质把电脉冲一个细胞接着一个细胞地传下去了。
 
每个神经细胞有大约1000个这种突触结合点,在人类的大脑中统共有大约1万亿个突触结合点。简直是台机器!每个神经元只和特定的其他神经元交流,如此形成了用来连接特定大脑部分的神经网络结构用以整合我们的想法、记忆、知觉、情感和动机。科学家们把这个神经和大脑的网络叫做“回路”、“系统”或者“模块”。
 
我们用的大脑核磁共振仪只会显示特定大脑区域的血流活动。但是因为科学家们知道哪种神经连接哪种大脑区域,他们可以推测当特定的大脑区域开始发热时会是哪种大脑化学物质处于活跃状态。
 
在我们被爱击中的时候,大脑许多部分都会活跃起来。但,沐浴爱河的精致体验中只有两个区域看起来是中心。
 
大脑中的奖赏系统
 
也许我们最重大的发现就是尾状核的活跃。一个大C型的区域,处于靠近你大脑中心的位置。这是很原始的脑区,它属于爬行脑(R-complex)的一部分,因为这部分在大约6500万年之前哺乳类开始出现之前就已经演化出来了。我们的大脑扫描显示,当一位恋人盯着自己心上人的照片看时,身体的某些部位和尾状核会特别活跃起来。
 
 
这个巨大的工程其实是大脑“奖赏系统”的一部分。这是大脑为了刺激、愉悦的知觉和动机。尾状核能够帮助我们检测和捕捉到一次奖赏,区别奖赏,选择某种特定的奖赏,参与奖赏和期待奖赏。它带来了为了获得奖赏而生的动机以及为了获得奖赏而规划的特定运动。此外尾状核还和注意力以及学习有关。
 
而我们实验受试对象的尾状核不仅仅显示出了活跃,而且当他们越热切地爱时,尾状核的活动就会越激烈。
 
我们简直神奇地发现了这些。你还记得实验受试对象在进入大脑扫描仪之前曾填写过“激情爱量表”吧?当我们把每个实验受试对象的调查反应和他们的大脑活动做比对时也找到了正相关:那些在量表调查中得分高的个体,当他们盯着心上人的照片看时,其尾状核的活动也更加活跃。
 
这令人印象深刻。科学家和商人长期以来都想知道自我报告式的调查表是否真实反映了一个人的内在感受。在这个实验案例中,答案是yes。我们也成了最早证明量表调查报告和特殊大脑活动模式之间有直接联系的团队。
 
我们甚至还发现了奖赏系统中其他区域的活动,包括隔膜区域,还有在吃巧克力时会兴奋起来的区域。巧克力是会上瘾的,浪漫爱情其实也属于一种瘾。
 
多巴胺的策源地
 
来自我们的核磁共振扫描实验的另一个显著结果是腹侧被盖区(Ventral Tegmental Area,VTA)被激活了,它是大脑中奖赏回路的中心部分。
 
这个结果正是我所寻找的。我曾做过假设,如你所知,浪漫情感和多巴胺和/或去甲肾上腺素的水平上升有关。而腹侧被盖区是多巴胺产生的源地之一。脑神经元通过它们触须状的突触向大脑中许多区域发放多巴胺,包括尾状核。而随着这个播撒系统把多巴胺散发出去以后,它就产生了聚焦式的专注,包括强大旺盛的精力、集中于获取回馈的动机、欣快感之类,甚至达到一种狂热状态——这些都是浪漫爱情的核心感觉。
 
所以呢,怪不得恋人们可以整晚一起聊天走路直至天明,写夸张的诗句和极端自我的电子邮件,为了一个周末的拥抱而穿越大洲大洋,改换工作和生活方式,甚至可以为对方去死,这些都不足为奇。被能够给予注意力、耐力和智力的化学物质所渗透,同时被大脑中的动机引擎所驱动,恋人们终于向赫拉克勒斯(注:Hercules,希腊和罗马神话中的大力神,又译海格立斯;罗马神话中称为赫丘利)式的求偶诱惑投降了。
 
爱如何变化
 
在实验中,我们也发现了爱是如何经过时间发生改变的。我们的见解是因为一次不同寻常的巧合。2000年的时候,在我们的项目进行到中段时,伦敦学院大学的科学家宣布他们完成了一个类似的实验。通过使用核磁共振成像大脑扫描仪,安德雷斯·巴特尔斯(Andreas Bartels)和塞米尔·泽奇(Semir Zeki)在17位报告说自己“深深地、真切地和疯狂地陷身于爱情之中”的实验受试对象身上检查了大脑的活动。其中11位为女性,年龄都在21到37岁之间,所有人都在实验中观看了心上人以及三个相同年龄、性别和友谊年限的朋友的照片。
 
这个来自伦敦的实验得到了区别显著的成绩。巴特尔斯和泽奇发现在实验对象盯着心上人看的时候一些大脑区域会变得非常活跃。特别重要的是,他们在位于尾状核部分的相同区域发现了显著的大脑活动。多么振奋啊。两个来自不同大陆的研究团队,使用了来自不同种族的实验受试对象,普遍年龄构成也不同,但都在相同的大脑构成部分中找到了活动。尾状核——伴随着它里面多巴胺的剧烈变化——肯定就是人类浪漫爱情的炼炉了。
 
而且,伦敦方面的数据还说明了爱是如何通过时间来发展的。我们没有做爱情如何变化方面的调查。但这部分也是出于伦敦团队的对象们沐浴在爱河中的平均年限为2.3年,我们的对象们只有7个月。他们的男性被试和女性被试都在两个区域显示出了明显活动——大脑前扣带回皮层(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和岛叶皮层(insular cortex) ——而我们的实验受试对象都没显示出啥动静。这种不同激发我们去对自己实验的对象和他人实验的对象做一个比较。
 
 
十分确定的是,我们的实验中进入爱情关系时间长的那些对象也在大脑前扣带脑回皮层和岛叶皮层显示出了活动,和伦敦团队的实验一致。
 
我们不是很确定这实际上意味着什么。大脑前扣带脑回皮层是情绪、注意力和工作记忆互相作用的地方。一些部分和幸福状态有关;其余部分涉及对自身情绪状态的察觉和在社交沟通中获悉他人情绪的能力;还有一些和关乎得失的瞬间情绪反应相联系,由此来判断一个奖赏的价值。岛叶皮层则用来搜集来自身体外部的触碰和温度,同时也有来自身体内部的痛觉和胃部、肠道及其他内脏的活动。通过这些大脑区域,我们记录下不安时的肠胃状况、怦怦跳的心脏和很多身体其他部分的反应。岛叶皮层的某些部分甚至还会加工情绪。
 
 
因此可以确定,随着一段情感关系在时间上的延长,大脑中和情绪、记忆和注意力有关的区域会以新的方式做出反应。这些大脑部分到底在干什么,谁都不知道。是不是大脑正躺下来加强着涉及爱情关系的情绪记忆?是不是我们在利用自己的情绪去分析、评估这段关系?我们都知道爱随时间而变,一旦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会揭示出爱如何以及为何而变。
 
爱的动机
 
所有这些数据对我有个显著的影响——它们改变了我对浪漫爱情的认识。很多年以来我都把这些超棒的经验视作一大系群有关联的情绪的集合,从欣喜若狂到沮丧失望。但是心理学家把情绪和动机区分开了来,后者涉及导向有关特定需求的计划和追求的大脑系统。我们的同事,阿特·艾伦认定了一个观点,浪漫爱情不是一种情绪,而是一个使得追求者与特意选择的配偶来筑造并保持一份亲密关系的动机系统。
 
事实上,因为阿特对这个观点的执着,我们开始秉持着两个假设来进行我们的大脑扫描:我的假设是浪漫爱情与多巴胺和/或其他紧密相连的大脑神经递质有关,而阿特的理论是浪漫爱情主要是一个动机系统,而非情绪。
 
真相大白,实验结果证实我们的假说都是对的。浪漫爱情的确显示出与多巴胺有关。而因为这种激情从尾状核产生,动机和目标导向行为也牵涉到了其中。
 
神经科学家唐·普法夫(Don Pfaff)如是定义动机:这是一种激励和引导行为去获得某种特定的与生存或繁殖有关的生物需要。我们有很多动机。它们是个连续统一体。一些像是口渴和对温暖的需要,除非得到满足否则不能停止。性冲动、饥饿和母性本能则相反,经常能够被重新引导,甚至通过时间和努力去制止。我想陷入爱河的经验正好处于这个连续统一体的某个位置。
 
首先,像动机一样,浪漫吸引是非常顽固的,它很难被消除。情绪则恰好相反,来来去去,你早上很高兴下午说不定就生气了。
 
像动机一样,浪漫爱情会聚焦在一个特定的奖赏上,那就是心上人,就像饥饿会聚焦在食物上一样。而情绪,比如恶心,会固着在极其大量的对象和想法上。事实上,浪漫爱情和许多不同情绪有关联,表现为哪一种则取决于这份愿望得到了满足还是遭受了挫折。
 
像动机一样,浪漫爱情并不和任何特别的面部表情有关。而所有的原始情绪——包括愤怒、害怕、高兴、惊讶和恶心——都有刻板的面部外观。
 
像动机一样,浪漫爱情极其难以被控制。抑制饥渴甚至还要难,举例来说,比控制诸如愤怒这样的情绪要难得多。
 
最重要的,所有这些基本的动机和中枢多巴胺水平的提高有关。浪漫爱情也是如此。
 
像所有其他动机一样,浪漫爱情是一种需要,一种渴求。我们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温暖。而情人们觉得他/她需要心上人。柏拉图在两千多年前就得到了它的真谛,爱的神灵“活在需要之中”。
 
爱的复杂化学
 
毫无疑问,很多大脑系统都对这种“一阵阵渴望的涌动”有贡献,这是荷马对它的形容。你应该还记得,我最初假设去甲肾上腺素可能牵涉到其中,因为它和多巴胺的联系是如此紧密,产生了那么多相近的感觉和行为。我还假设去甲肾上腺素对浪漫激情有贡献,美中不足是还没有通过恰当的实验来证实这假设。
 
低水平的五羟色胺会带来着魔般的思念——这是浪漫爱情的核心组成部分。所以我觉得某天我们或许也能够发现这种化学物质对深情爱慕的贡献。
 
大脑前额叶皮层肯定与此有关,这一堆大脑区域的组合位于前额后方,被称作“中央执行器”,因为它会搜集来自我们感觉的数据,衡量它们,通过感觉来整合想法,做决定和控制我们的基本冲动。我们是在这儿作出推理、思考和决定的。利用前额叶皮层的很多区域我们还会监控奖赏。一些部分和尾状核有直接联系。总有一天会有人证实前额叶皮层的那些区域是用来帮助指挥浪漫爱情的这一曲协奏的。
 
但我们已经开始得到关于爱的驱动的一些理解了。
 
这是个多么优雅的设计啊。这份激情从大脑的马达尾状核中涌出,被至少一种天然的最强大的刺激物多巴胺所加强。当一个人的激情得到回报时,大脑就驶向积极情绪,像是欣喜和希望。当一个人的爱被拒绝或挫败时,大脑就把这种动机和消极情绪关联起来,如失望和愤怒。与此同时,前额叶皮层区域掌控着追求、策划着谋略,算计着得与失,把某人的进步和目标挂钩:从情绪上、生理上甚至精神上和心上人产生联合。
 
“大脑——比天空还要宽广——”艾米莉·狄金森写道。事实上,这个3磅(约1.4千克)重的团块可以如此剧烈地产生需求以至于全世界都为其所产生的浪漫而歌唱。而且,为了把我们的生活搞得愈发复杂,浪漫激情还错综地卷入了其他两种基本的生殖冲动:性冲动,以及和一位对象建立深层依恋的渴求。啊,爱的网。这些力量是如何养育了生命的火焰。
 
本文经授权摘编自《情种起源——浪漫爱情的本质和化学》(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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