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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生物学本身的特殊性就在于,除了纯科学部分之外,对地质时间和古代生命和环境的了解和探索,甚至也包括对它们的罗曼蒂克的幻想和延伸,都同样是人类文化的一部分,而以上这些与纯科学研究之间的沟通需要,正是古生物复原艺术的重要意义。
 
撰文 | 卢静(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
 
最近以女性早期化石收集和研究者玛丽·安宁为故事原型的英国电影《菊石》上映了,趁此机会,我想展开讲讲玛丽·安宁与世界上第一幅古生物复原图的故事。
图1 电影《菊石》海报丨图片来源于网络
 
18到19世纪初的英国,认为古生物学家都穿着户外服装、灰头土脸的现代刻板印象还完全不存在,研究地质学、博物学和化石的主要是一批所谓的“业余绅士科学家“(gentleman amateur),这些人通常生活优渥,生活在风景如画的乡村庄园中,在学会、沙龙和礼堂演讲中传播交流最新研究进展和看法,但他们很少长期呆在野外、亲自收集化石。
 
另一方面,化石收集和收藏已经有较长的历史,但这些活动往往和自然科学研究没有什么关系,比如,菊石化石主要是被当成被传说中的圣人杀死的蛇的遗骨而贩卖给观光者。玛丽·安宁开始收集化石也完全是迫于生计,她家正在盛产侏罗纪海洋生物化石的多塞特郡西部的海滨小镇莱姆里吉斯,她贫穷的父亲和哥哥早就开始采集和贩卖化石来贴补家用。然而,她和其他化石猎人不同,她在收集化石的过程中并不只为了赚钱,而是在大量实地观测的基础上,自学了大量相关知识(她为了阅读居维叶的著作,还自学了法语),提出了自己的重要见解,同时与一批科学家紧密交流和合作,对19世纪初地球历史和古代生命的革命性科学进展作出了独特而巨大的贡献。
图2 玛丽·安宁丨图片来源于网络
 
玛丽·安宁在生前已经非常有名。虽然有时她的科学贡献并没有得到正式承认(确实,这主要是因为她女性和业余身份的限制,这也为她的后世名声增添了持续不断的回响),但总的来说,当时科学界的主要人物对她还是相当尊重的。
 
1830年,玛丽·安宁因为投资不善遇到了个人经济问题,她的同乡、好友和合作者,地质学家亨利·德拉布歇(Henry Thomas De la Beche)想了一个办法。德拉布歇基于当时玛丽·安宁的化石最新发现,画了一幅名叫《更古代的多塞特郡(Duria antiquior)》的小幅水彩画,他请一位专业画家将这幅水彩复制为石版画大量印刷,以每张2英镑10先令的价格出售,并将收益全部给玛丽·安宁。这是相当高的价格,每张要相当于当时普通工人五个星期的薪水。相比之下,玛丽·安宁1811年找到的第一副五米多长的鱼龙骨架只买了23英镑。
图3 亨利·德拉布歇(图片来源于网络)
 
石版画的买主主要是德拉布歇富裕的同事和欧洲大陆学术界的一些科学家,他们在演讲和授课时一再使用这些画,进一步扩大了其影响力,《更古代的多塞特郡》广受欢迎,多次被重印和临摹,不仅改善了玛丽·安宁的经济困难,而且在引起科学界对化石和地质历史兴趣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还成为之后涌现出来的一大批古生物复原艺术的先声。
 
德拉布歇本人擅长地质绘图,业余也随手画一些漫画自娱(他在著名的“泥盆系大争论”中画了很多漫画讽刺他的学术对手),但并不是专业画家,所以《更古代的多塞特郡》的画风看来有些稚拙。画面的主体是玛丽·安宁的两个重大发现:蛇颈龙和鱼龙,它们正在画面的焦点处打成一团。画中当然有一些典型的早期错误,如身披鳄鱼骨板的鱼龙、像蛇一样弯曲脖子的蛇颈龙、充满异域风情的棕榈树等等;还有一些时代风貌,比如在整幅画的34只动物中,近一半都在拼杀搏斗,这是典型的19世纪式的、自诩文明的西方人对野蛮的原始世界充满斗争和杀戮的想象。
图4 《更古代的多塞特郡》全图丨图片来源于网络
 
但是,画中还有一些容易被忽视的细节,实际上却反映了当时古生物研究的前沿成果。比如:画面左下角的鱼龙、中间的蛇颈龙和右下角的鱼身下都画着一些椭圆状物体,显示它们在排出粪便。这是因为不久前玛丽·安宁刚刚解开粪化石成因之谜。粪化石在某些沉积地层中很常见,但在这之前,人们并不清楚其成因,只根据想象的功能把它和其他一些物质一起统称为“祛毒石(有翻译为“牛黄石”)”,玛丽·安宁却观察到,这些石头的断面中往往露出碎骨和鱼鳞,且有时在完整的化石骨架腹部保存有同样的石头,从而正确推断出它们是排泄物的化石。
 
画面中穿插的乌贼状生物,则显示了对箭石(Belemnite)分类学归属的洞见。箭石是一种子弹形状的化石,过去也被叫做“魔鬼的手指”,人们将其磨成末做药用。玛丽·安宁发现箭石和其软体保存在一起的化石,其软体部分还保存了类似现生乌贼的墨囊的结构,推断出箭石是像乌贼一样的头足动物的内壳。以上两个发现都是在德拉布歇作画的前一年,即1829年,由威廉·巴克兰在科学界刚刚发表的。
图5 《更古代的多塞特郡》局部,注意对粪化石成因的复原丨图片来源于网络
 
《更古代的多塞特郡》并不稳坐历史上第一幅古生物复原图的宝座。法国博物学家让·赫尔曼(Jean Hermann)早在1800年就画过一幅非常精美的翼龙复原图,但这幅图并没有像《更古代的多塞特郡》那样公开发表过。伟大的居维叶在他公开发表的著作中曾给骨骼复原上加上了动物的外形轮廓,不仅如此,居维叶其实曾在他的手稿中给史前生物的骨架添加过肌肉、皮肤和毛发,但他只是试验性地做这些事,并没有发表这些插图。有人推测,这可能是他认为这类复原本质上是无法确证的、与科学无关的东西,不应在学术著作上发表。
图6 居维叶著作中对灭绝哺乳动物的轮廓复原丨图片来源于网络
 
从纯科学的意义来说,居维叶无疑是对的,直到今天,古生物复原画仍然主要是建立在合理猜想基础上的、面向大众的艺术范畴内的东西,而真正的古生物学研究集中在可验证的、对化石证据本身的阐释和数据挖掘上。但古生物学本身的特殊性就在于,除了纯科学部分之外,对地质时间和古代生命和环境的了解和探索,甚至也包括对它们的罗曼蒂克的幻想和延伸,都同样是人类文化的一部分,而以上这些与纯科学研究之间的沟通需要,正是古生物复原艺术的重要意义,同时也是我和其他同事在科学普及平台上写作的原动力。
 
参考文献
 
1. Lescaze, Zoë. Paleoart: Visions of the Prehistoric Past. Germany: Taschen, 2017.
 
2. McGowan, Christopher. The Dragon Seekers: How An Extraordinary Cicle Of Fossilists Discovered The Dinosaurs And Paved The Way For Darwin. Basic Books, 2009.
 
3. Rudwick, Martin J. S.. Scenes from Deep Time: Early Pictorial Representations of the Prehistoric World. United States: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5.
 
4. Witton, Mark, Darren Naish, and John Conway. "State of the Palaeoart." Palaeontologia Electronica 17, no. 3 (2014): 17-3.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中科院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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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守拙·问学求新。返朴,致力好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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