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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亚人James Harrison(1937-2025),其血液中抗D抗体可输入给孕妇以预防新生儿溶血症,因此64年来他累计献血千余次,拯救240万新生儿。他是真正的英雄。 

撰文 | Y博的科普园 

2025年2月17日,一位名叫James Harrison澳大利亚人在养老院去世,享年88岁。Harrison并非达官显贵,但他在1999年被授予澳大利亚平民的最高荣誉,澳大利亚勋章。 

该褒奖也是实至名归,因为据估计,Harrison在半个多世纪里救了240万个澳洲新生儿,而目前澳大利亚的总人口也不过2600多万。这位刚去世的老先生到底做了什么,能积下如此功德呢? 

献血,Harrison从1954年起的64年里,每2-3周无偿献血一次。 

也就是从18岁(当时澳大利亚允许献血的最低年龄)开始到81岁当地法律的强制献血者“退休”的年纪,Harrison坚持顶格献血,累计次数达到了惊人的1173次。 

Harrison如此长年累月的善举纯属公益——澳大利亚法律规定献血必须无偿。促使Harrison一到18岁就去献血的是他14岁时的遭遇,当时他突发重病,被迫切除一叶肺,手术中输血近8升血(接近两个成人的总血量)才保住性命。

Harrison后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不知道多少和他素昧平生的人献血才让他活下来,于是手术后他便决心要献血。 

走进诊所献血的18岁Harrison恐怕不会想到,1940年代的一项科学发现以及他的那场手术,将让他的善举在60年代迎来全新意义。 

1939年,一位母亲刚经历了死产,但她的灾难还未结束,由于分娩过程中失血,她需要输血。所幸,她的丈夫和她具有相同的血型——1901年时,科学家发现了ABO血型,人们认识到血型匹配的重要性,这让输血变得安全。可令人意外的是,即使有着相同的ABO血型,她接受了丈夫的血液后仍然发生了输血反应。 

接下来的两年,科学家们通过一系列研究弄明白了这位母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Rh血型不匹配。 

血型其实是人类红细胞上一些蛋白质细微差异的反应,这些蛋白质的不同会导致不同的免疫反应。例如A型血的人,红细胞上有A抗原,他的血液里不会有抗A的抗体(否则自己的血液就因为免疫反应而出现溶血),却有抗B的抗体。这种免疫反应特征决定了A型血的人不能接受B型血的血液。

但ABO只是最主要的一个血型决定系统,不是唯一。1940/41年发现的Rh就是独立于ABO的另一个血型体系。 

Rh血型由两个紧邻而且非常相似的基因RHD和RHCE决定。其中对血型而言最“强悍”的是RHD基因,RHD基因会让红细胞上具有D抗原。和很多基因一样,RHD基因在人群里也会有多样性,即人和人之间在这个基因上可能有差别。不同于大部分基因的多样性只对应蛋白质里少数几个氨基酸变化,RHD多样性极为彪悍,最常见的基因型是有RHD基因,第二常见的是没有——RHD基因缺失或者是个没功能的假基因。 

RHD和RHCE虽然类似,但在对应的蛋白质的氨基酸序列上有35个氨基酸的差别。如果一个人是RHD基因缺失,他体内根本不会有D抗原(Rh阴性),通过输血引入D抗原后就会被身体认为有陌生的入侵者,产生免疫反应,形成针对D抗原的抗体。而且由于和RHCE的差别大,D抗原的免疫原性非常好,能刺激出很强的免疫反应。 

第一次遇到D抗原还好说,毕竟这回是免疫系统从无到有产生针对D的抗体。要是第二次再遇到D抗原,尤其是输血这样一次引入大量抗原,那体内已经形成的抗D抗体就不是吃素的了,非常危险。 

那位遇到死产后又碰上输血反应的母亲,正是Rh血型不匹配的受害者。她本人是Rh阴性,丈夫和腹中胎儿都是Rh阳性(具有D抗原)。丈夫给她输血,在她体内已经有了抗D抗体时引入了D抗原,导致输血反应。而死产则是她与胎儿Rh不匹配引发的新生儿溶血症。 

妊娠时孕妇和胎儿间的一切物质交换都会经由胎盘,血液不会直接接触。但分娩时——无论是自然生产还是剖腹产,都很难避免新生儿的血液进入母体。

如果Rh阴性母亲怀的头胎是Rh阳性,很可能在分娩过程中接触到来自孩子的Rh阳性血,就会碰到D抗原。她再怀二胎,若胎儿还是Rh阳性,此时这位母亲体内已经有了针对D的抗体,而母亲的抗体在妊娠晚期会通过胎盘进入胎儿——这本是母体为免疫系统发育尚不完全的新生儿提供一定保护的机制,可在此时,针对D的抗体也会进入胎儿,导致严重时可致命的新生儿溶血症。

Rh血型导致的溶血症是生物与医学教科书上的必修内容,不过我们亚洲人生活中其实很少碰到。原因很简单:99%的亚裔都具有功能正常的RHD基因,妥妥的Rh阳性。 

但白人中却有15%的人RHD基因缺失,是Rh阴性血。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Rh血型不匹配导致的新生儿溶血症都是白人为主的国家里非常严重的问题。 

像在白人居多的澳大利亚,曾经悉尼10%的新生儿死亡都是由于Rh不匹配导致的新生儿溶血症。直到60年代,一位澳大利亚医生John Gorman想出了一个极具创造力又非常疯狂的主意:给Rh阴性的孕妇提前注射抗D的抗体。 

人体免疫系统有一个特点:如果已经有了相应抗体,这些抗体会抑制人体产生相同的免疫反应。该特点让免疫系统避免重复劳动,也让Gorman找到了“欺骗”免疫系统的机会:抗D的抗体是导致新生儿溶血症的罪魁,可是主动输入这些抗体,会“误导”Rh阴性孕妇的免疫系统,让它以为已经有相应抗体了,不必再为应对D抗原而做功。 

办法找到了,可抗D抗体去哪里找呢?冥冥之中自有天意,18岁起坚持献血的Harrison出现了。

原来Harrison也是Rh阴性血,而且很可能正是在14岁的那次手术中,他被输入了Rh阳性血,体内从此有了抗D抗体。Gorman证实抗D抗体可以防止新生儿溶血症后不久,Harrison被告知他的血液里有这种可以挽救无数新生儿的“药”。于是在1967年,Harrison成了澳大利亚第一个抗D抗体捐献者,由于抗体都是在血浆中,他也改为专门捐献血浆,直到2018年到了81岁必须“退休”的年龄(下图为Harrison展示早年的献血记录)。 

根据澳大利亚红十字会的计算,Harrison长达64年的献血史,51年的抗D抗体捐献史,仅他一人就提供了超过300万份抗D抗体,在半个世纪里改变了240万新生儿的命运。

 当然,Harrison是少数——能坚持常规献血的人本就不多,碰巧又有抗D抗体还愿意长期常规献血的就更是凤毛麟角。澳大利亚每年有约4.5万名孕妇需要用抗D抗体,全靠100多位抗D抗体捐献者。

由于抗D抗体的推广,如今包括澳大利亚在内的大部分发达国家已经很少出现Rh血型不匹配导致的新生儿溶血症。这一切,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Harrison这些平民英雄。

决定Rh血型的是基因,Rh阴性血的Harrison也有孩子是Rh阴性,他的一个女儿在怀孕期间也用到了抗D抗体。Harrison的所有家人也都是献血者,他第1000次献血时,他的一位孙辈陪在他身边第一次献血。 

半个世纪挽救几百万新生儿生命,应该很难有人比Harrison更配得上英雄的称号,但他却这么觉得,反倒认为自己是在一个很安全的房间里献血,别人还会给他一杯咖啡,献血完了后就去做自己的事,没有麻烦也没困难。 

当然,一个救过两百多万生命的人,在别人眼里就是英雄。 

参考资料

[1] https://www.npr.org/2025/03/03/nx-s1-5316163/james-harrison-blood-donor

[2] https://www.ncbi.nlm.nih.gov/books/NBK2269/

[3] https://www.abc.net.au/news/2022-11-02/john-gorman-rh-disease-treatment-millions-newborns-saved/101532694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一个生物狗的科普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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