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苏澄宇

不管你信不信，吃木乃伊这件事在文明的欧洲流行了几个世纪。从中世纪开始，欧洲人一直相信一个药方，把涂满药膏的木乃伊碾碎后，做成药吃下就可以治愈小到头痛，大到黑死病的任何疾病。有这样的想法，大概是因为木乃伊的做法看起来就有药用的感觉。埃及木乃伊身上除了会绑厚厚的绷带，上面还会涂一层“药膏”，那是一种来自死海的天然沥青。自古以来，死海即以产盐和沥青著称。法国一处天然沥青所谓的天然沥青，即石油蒸发和氧化后的半固体，它的粘度类似冷蜜糖，可用以防水、防腐。
死海沥青和普通沥青相比，主要成分没啥差异，都是萘芳烃、极性芳香化合物、饱和烃、沥青质和有机硫化物组成。光是看成分就知道没什么药用价值……只是天然沥青大都经过天然蒸发、氧化，一般已不含有任何毒素。换做吃普通沥青，那药用倒指望不上，人早死了。中世纪的时候，一个波斯人医学家伊本·西那 (Ibn Sina)。他称mumia吃下去包治百病，包括脓肿、皮疹、骨折、脑震荡、瘫痪……还能解毒。伊本·西那的医学著作注意，“mumia”指的是天然沥青，而不是“mummy”（木乃伊），“mumia”就是现代英语单词“mummy”（木乃伊）的词源。也就是说，最早一个波斯人提出要吃天然沥青，而不是让人直接吃木乃伊……至于为什么欧洲人看错了，吃了好几个世纪的冤枉药，这个后面解释。不过人家开这个药方，不只有木乃伊成分，还混合了其他草药，感觉和中成药差不多，总有一个草药成分可以治病……当然，如果你嫌味道不好，医生建议可以加点葡萄酒、牛奶或黄油之类的。隔了大概五百多年，这一做法传到了西欧的医学文献里。如果你有心情和时间，去查阅欧洲早期的医学著作，从手稿到印刷书籍都读个遍，你会发现不管是英国、法国，还是德国，都出现了大量的使用天然沥青药用的例子。这些例子不是在文章某处出现一次，而是反复出现，占了著作里的很大篇幅。至少在文献里，欧洲人没认错mumia这个词。但后面有一个医生站出来了，说木乃伊药用这件事很不安全。这个医生名叫安布鲁瓦兹·帕雷 (Ambroise Paré)，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法国外科医生。在论文中，他写道：

“这种邪恶的药物对病人毫无帮助，我已经试过一百次了，而且据那兽医的证人说，他自己也试过，当时他从埃及引进一种犹太人的药剂，根据他们的建议服用了一些。但随后出现了许多麻烦的症状，如心或胃的疼痛、呕吐和口腔的恶臭……”

上面这段话看出，病人自己吃了也会抱怨这天然沥青不太行。正常情况下，医生开的药方天然沥青，虽然没有什么用，但起码吃了也没太大毛病，可能还有点心理安慰。但后面吃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人发现这药没用，于是出现了一个想法：天然沥青吃起来就是没什么用啊，估计得从死人身上，也就是木乃伊身上弄出来的才有用……用来存mumia的药罐从这会儿开始，事情就不对劲了。刚开始，大家吃木乃伊还是偷偷摸摸的，毕竟去人家墓里挖坟这件事就见不得人。后来知道吃木乃伊这件事的人变多了，对木乃伊的需求量也增加了，但木乃伊又不是种红薯，可以隔个季节收获一次，墓里埋了多少就是多少，这玩意肯定越挖越少。埃及的木乃伊挖光了，就去挖叙利亚的了。埃及政府自然禁止了木乃伊的交易。用来存木乃伊的集体坟墓木乃伊不够吃了怎么办？一个亚历山大犹太人想了一招，自己生产木乃伊。他在埃及专门收集奴隶的尸体，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的。然后在他们身上填补沥青，绑上绷带，放在阳光底下晒成干，做出几乎一比一的仿真木乃伊。欧洲的医学文献也开始把天然沥青替换成木乃伊，mumia变成了mummy。中世纪的瑞士医生帕拉塞尔苏斯 (Paracelsus) 为了让木乃伊更好吃，设计出了一种种“木乃伊香膏”和一种“木乃伊糖浆”。在他死后，这种吃法依旧盛行了一个世纪。制作埃及木乃伊的场景有多盛行？吃木乃伊的说法都传到了中国……明朝李时珍《本草纲目》中曾经转载相关传闻：

《本草纲目》卷52〈人部〉：「时珍曰︰按陶九成《辍耕录》云︰天方国有人年七八十岁，愿舍身济众者，绝不饮食，惟澡身啖蜜，经月便溺皆蜜。既死，国人殓以石棺，仍满用蜜浸之，镌年月于棺，瘗之。俟百年后起封，则成蜜剂。遇人折伤肢体，服少许立愈。虽彼中亦不多得，亦谓之蜜人。陶氏所载如此，不知果有否？姑附卷末，以俟博识。」

这里说的蜜人就是木乃伊糖浆。从这会儿开始，大家的关注重点早就从天然沥青跑到了人肉木乃伊，不一定非得是埃及木乃伊才行，只要是尸体里加了沥青就行。后来欧洲人早已忘mumia这个词本义，变成了一般意义上的药用肉体的术语。

保罗 · 多米尼克 · 菲利普波托(Paul Dominique Philippoteaux c 1891)《木乃伊检验》

到了19世纪，只有英国皇室才能吃得起真的埃及木乃伊。对于他们来说，只有高贵的法老木乃伊才能配得上他们的地位，国王才配吃国王。有人问，那木乃伊到底是什么味道的，文献里说：有点辣和苦，还有一种香味。

现在谁还记得波斯人说吃的是天然沥青，而不是木乃伊呢？不过也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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